子时将至,
朔风卷着细碎的雪沫,
扑打在皇城朱红的高墙上,
呜咽作响。
白日里巍峨庄严的殿宇楼阁,
此刻在浓稠的夜色中只余下沉默而庞大的黑影,
几点零星的宫灯在风中摇曳,
光线昏黄黯淡,
非但未能驱散黑暗,
反而更添几分森然鬼气。
皇城西北隅,
永巷深处。
此地靠近废弃的苑囿,
巡逻的间隔相对较长,
高大的宫墙投下大片大片的阴影,
角落里堆放着一些不知何年何月遗弃的破损建材与枯枝败叶,
散发出衰败的气息。
三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
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冰冷刺骨的墙面,
无声无息地移动。
寒风穿透他们单薄的夜行衣,
带来刺骨的寒意。
卫昭一马当先,
玄色劲装,
黑巾蒙面,
仅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
在黑暗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
他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巡逻卫士视线交错时的盲区与脚步声规律的间隙里,
动作迅捷如电,
身形却稳如磐石,
展现出极高的潜行素养与战场本能。
他是最坚固的盾,
亦是最锋利的矛,
负责探明前路与应对突发险情。
紧跟其后的崔令姜,
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
冰冷的汗水浸透了里衣,
紧贴在皮肤上,
寒风吹过,
激起一阵阵战栗。
她竭力模仿着前方卫昭的动作,
但深闺中从未经历过如此场面的生疏与巨大的恐惧,
让她的动作显得有些僵硬笨拙,
每一次衣袂与墙面不可避免的细微摩擦声都让她心惊肉跳。
她死死咬着下唇,
几乎尝到一丝血腥味,
怀中那枚令牌和铜片硌得她生疼,
却成了她此刻唯一的支点。
她紧紧盯着前方那道坚实的背影,
仿佛那是无边黑暗中的唯一灯塔。
断后的谢知非,
姿态却显得异样从容。
他同样一身利落的夜行衣,
材质似乎更为特殊,
几乎不反光。
他并未蒙面,
俊朗的脸上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闲适笑意,
仿佛眼前并非龙潭虎穴,
而是月下闲庭信步。
然而他的动作却轻灵得不可思议,
落地无声,
如同滑过地面的暗影,
手中那柄收拢的玉骨扇偶尔点地借力,
姿态优雅得近乎诡异。
他的目光并不像卫昭那般专注于前方路径,
反而更留意那些檐角、暗巷、甚至是风中传来的极细微的声响,
嘴角噙着一丝了然于胸的玩味,
仿佛在欣赏一出与己有关的好戏。
根据精心推算的计划,
他们需要利用这片区域巡逻的短暂空档,
抵达那处被谢知非指出、卫昭确认过的废弃排水口。
卫昭在一个巨大的石雕望柱阴影后骤然停下,
抬手握拳。
三人瞬间如同石化般紧贴住冰冷粗糙的石壁,
连呼吸都几乎停止。
一队提着灯笼的巡夜侍卫从不远处迈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走过,
甲胄叶片碰撞发出规律而冰冷的声响,
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格外清晰刺耳。
灯笼昏黄的光晕如同探照灯般扫过他们藏身之处前方的空地,
最近时,
崔令姜甚至能感觉到那光线的微弱温度拂过她的鞋尖。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崔令姜屏住呼吸,
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胸腔。
终于,
那队侍卫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消失在巷道深沉的拐角。
“走!”卫昭低沉的指令如同解开定身咒语。
他率先滑出阴影,
如同离弦之箭般掠至墙根下。
那里,
一处半掩在枯草与积雪下的铸铁格栅,
正如情报所言,
锈蚀严重。
卫昭取出特制的工具,
依据谢知非之前的提示,
精准地撬动某个特定部位。
“咔。”
一声极轻微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响动,
格栅被无声地向上掀起,
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散发着浓重霉湿与腐朽气味的黑洞,
仿佛巨兽张开的口。
“下。”
卫昭言简意赅,
毫不犹豫地率先钻入,
身影瞬间被黑暗吞噬。
崔令看着那深不见底、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洞口,
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
但她想起自己的誓言,
想起那可能的未来,
猛地一咬牙,
俯身钻了进去。
洞内狭窄逼仄,
冰冷潮湿的石壁摩擦着衣物,
满是滑腻的苔藓与灰尘。
她只能手脚并用地在黑暗中艰难爬行,
每一步都异常煎熬。
忽然,
脚下一滑,
她险些惊呼出声,
一只微凉而稳定的手在她肘后轻轻一托,
一股巧劲传来,
助她稳住了身形。
“小心些,
崔姑娘,
这路可不比贵府闺阁的绣毯。”
谢知非带笑的声音在极近处响起,
气息几乎拂过她的耳廓,
带着一丝戏谑。
崔令姜耳根一热,
又是窘迫又是气恼,
奋力向前爬去,
不再理会他。
不知过了多久,
前方传来卫昭极低的声音:
“到了。”
崔令姜奋力爬出洞口,
重新接触到冰冷空气,
贪婪地呼吸着,
发现自己身处一个荒废庭院的一角。
四周是坍塌的假山、枯死的巨大藤蔓和散落的碎石,
远处,
兰台那高大森然的轮廓在夜色中沉默矗立,
如同蛰伏的巨兽,
散发出无形的压力。
然而,
还未等他们稍作喘息,
一阵轻微却异样的脚步声夹杂着低低的交谈声,
忽然从庭院另一侧的月亮门传来!
“……刚才好像听到这边有动静?”
“不会是那些野猫又弄倒什么东西了吧?去看看!”
是另一队巡逻的侍卫!似乎被他们刚才爬出洞口的细微声响吸引了!
卫昭眼神一厉,
猛地将崔令姜推向身后一堆巨大的废弃太湖石后,
自己则瞬间伏低身体,
肌肉绷紧,
手已按上了腰间的短刃,
目光如电射向声音来处!谢知非也同时收敛了所有笑意,
身形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隐入另一片深沉的阴影之中,
气息几乎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崔令姜蜷缩在冰冷的石头后面,
心脏疯狂擂动,
她能清晰地听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灯笼的光晕已经开始扫过她前方地面的枯枝败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
“喵呜
——!嗷
——!”
一声极其凄厉尖锐的野猫嘶叫与打斗声,
突兀地从庭院对面的屋顶猛烈爆发!紧接着是瓦片被剧烈踩动、碎裂的哗啦声响!动静之大,
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正要进入庭院搜查的侍卫们立刻被这巨大的声响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操!又是这群该死的畜生!”
“吓死老子了!走吧走吧,
这鬼地方真是晦气!”
脚步声停顿了一下,
随即抱怨着、咒骂着,
渐渐远去。
庭院重归死寂,
只剩下风吹过枯枝的呜咽声。
崔令姜浑身脱力,
几乎软倒在地。
卫昭从阴影中缓缓站起身,
目光却锐利如刀地扫向对面此刻已空无一物的屋顶
——那野猫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他的目光随即又扫向不知何时已悄然回到原处、正悠闲拍打着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的谢知非。
谢知非对上他探究的目光,
耸耸肩,
一脸无辜,
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一句:
“运气不错。”
卫昭眼神沉郁,
不再深究,
低声道:
“走。”
他率先如同猎豹般向兰台那巨大的阴影潜去。
崔令姜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
压下翻涌的后怕,
连忙跟上。
谢知非则悠然殿后,
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只是那双含笑的桃花眼底,
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冰冷而幽深的光芒。
宫墙深深,
暗夜无声。
各怀心思的三人小组,
终于有惊无险地越过最外围的屏障,
逼近了那座藏着无数秘密与命运的森严建筑
——兰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