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山的温度能把人烤熟。
世子李玄策站在赤红色的岩壁后,看着前方百丈外那片涌动的岩浆湖。湖中心趴着一个庞然大物——地火蜥蜴王,身长近五丈,全身覆盖着暗红色的鳞甲,缝隙间流淌着岩浆般的光芒。每一次呼吸,都有火星从鼻孔喷出。
它身下压着的,就是那片赤红色晶体矿脉。地心炎髓,就在矿脉最深处。
“将军,清点完了。”副将赵莽猫着腰过来,脸上被高温烫出好几个水泡,“能打的还剩二十三人,重伤七个,轻伤不计。玄冰针……还剩四根。”
李玄策握紧了手中的长弓。苏清栀送来的玄冰针和凝火丹,三天前已经用掉大半。他们靠这个成功引开了蜥蜴王,让一小队人潜入矿脉,确实找到了地心炎髓——但那东西嵌在矿脉最核心处,要取出来,必须把整片矿脉炸开。
而炸矿脉的动静,绝对会惊醒蜥蜴王。
“凝火丹呢?”
“还剩两颗。”赵莽压低声音,“将军,王妃信上说这药服了会高烧三日,咱们已经有两兄弟烧得说胡话了。再吃……怕是扛不住。”
李玄策沉默地看着那两颗深蓝色的药丸。
他知道苏清栀的意思——万不得已时再用。现在就是万不得已的时候。
十日期限还剩四天。四天内拿不到炎髓,苏清栀那边的催灵术就无法按时开始。墨临渊的毒等不起,阿依娜的弟弟等不起,所有人都在等这份药材。
“赵莽。”
“在。”
“你带重伤的兄弟先撤出谷,在谷口烽火台等我们。”李玄策的声音很平静,“若三日后的午时,谷中没有蓝色信号烟升起,你们就点燃红色烽火,然后回京报信。”
赵莽脸色一变:“将军!您要——”
“我要去炸矿脉。”李玄策开始检查箭囊里的玄冰箭,“炸完后,我会用最后一根玄冰针引开蜥蜴王,给取髓的兄弟创造机会。你记住,不管发生什么,拿到炎髓后立刻出谷,一刻不准停留。”
“不行!”赵莽眼睛红了,“末将跟您一起去!要死一起死!”
“这是军令。”李玄策转头看他,目光锐利,“赵莽,我问你,我们这趟来是为了什么?”
“取、取地心炎髓……”
“取到之后呢?”
“送回京城,给王妃炼药……”
“对。”李玄策拍了拍他的肩,“所以你得活着回去。你是我们之中对火焰山地形最熟的人,只有你能在最短时间内把炎髓送出去。明白吗?”
赵莽嘴唇哆嗦着,最终单膝跪地:“末将……遵命。”
半个时辰后,撤离的队伍悄无声息地退向谷口。李玄策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赤红色的岩石后,深吸了一口灼热的空气,从怀里掏出那两颗凝火丹。
他吞下一颗,将另一颗塞进贴身内袋。
药效发作得极快。先是刺骨的寒意从胃里炸开,瞬间传遍四肢百骸。体表温度骤降,原本难以忍受的高温变得可以忍受,甚至有些凉爽。但紧接着,心脏开始疯狂跳动,太阳穴突突地疼。
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三个时辰后,药效一过,高烧就会要人命。
“剩下的兄弟们,”他转身,看向那二十三个还站着的士兵,“怕不怕死?”
“不怕!”声音压得很低,但整齐。
“好。”李玄策笑了,露出一口被高温熏得发黄的牙,“那就跟我去干票大的。干成了,咱们的名字能写进镇北侯府的家谱。干不成——”
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那是出发前苏清栀硬塞给他的:“干不成,这些钱就是你们的抚恤金。王妃说了,一人五百两,够家里婆娘孩子过十年。”
士兵们眼睛都亮了。不是为钱,是为那句“王妃说了”——那个总爱算账的女人,其实比谁都记得他们的命值多少钱。
“干了!”
“人死卵朝天!”
“将军,下命令吧!”
李玄策点头,开始布置。
炸药是出发时就准备好的,用特制的防火油布包裹。二十斤炸药,分成四个点,需要同时引爆才能炸开矿脉而不引起塌方。四个点火手,都是军中最好的爆破兵。
他亲自带队,负责用最后一根玄冰针引开蜥蜴王——那根针被他涂了剧毒,是从苏清栀送的“万蚁噬心散”里刮下来的粉末。他不知道对蜥蜴王有没有用,但总得试试。
“记住,点火后立刻往谷口跑,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回头。”李玄策最后交代,“若我死了,赵莽就是你们的头。拿到炎髓,送到京城,亲手交给王妃——告诉她,我李玄策没欠她诊金。”
“将军……”
“行了,别娘们唧唧的。”李玄策摆摆手,“行动!”
二十四人如鬼魅般散开。
李玄策绕到岩浆湖的另一侧,张弓搭箭。箭头上,那根玄冰针在高温下散发着微弱的白雾。他瞄准蜥蜴王的眼睛——那是唯一没有被鳞甲覆盖的地方。
弓弦拉满。
松手!
箭矢破空,在灼热的空气中划出一道白线。蜥蜴王似有所觉,猛然抬头——
“噗嗤!”
玄冰针精准扎入左眼!
“吼——!!!”
震耳欲聋的咆哮响彻山谷。蜥蜴王疯狂地甩动头颅,岩浆被掀得到处飞溅。它发现了李玄策,巨大的身躯轰然站起,朝他扑来!
“就是现在!”李玄策一边疾退一边大吼。
四个点火手同时点燃引信!
“嗤嗤嗤——”
引信燃烧的声音被蜥蜴王的咆哮掩盖。李玄策拼命往谷口跑,身后是紧追不舍的庞然大物。他能感觉到热浪几乎要灼伤后背,凝火丹带来的寒意正在快速消退。
十丈、五丈、三丈……
“轰!!!”
四声巨响几乎同时炸开!整座山谷都在震动,岩石如雨般落下。矿脉被炸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赤红色的晶体碎片四溅。
蜥蜴王猛然停住,回头看向矿脉——那是它的领地,它的宝物!
就在它分神的这一瞬,早就埋伏在矿脉附近的另外十九个士兵冲了出来!两人负责收集炸出来的炎髓碎片,其余人全部挡在李玄策和蜥蜴王之间!
“将军快走!”
“我们拖住它!”
李玄策眼眶欲裂:“你们——”
“走啊!”一个士兵被蜥蜴王的尾巴扫中,整个人飞出去,撞在岩壁上,再也没起来。
李玄策咬碎了牙,转身狂奔。他不能回头,不能辜负这些用命为他争取时间的人。
身后不断传来惨叫声、怒吼声、岩石崩裂声。他不敢听,只能跑。
凝火丹的药效彻底过去了。高烧如约而至,视线开始模糊,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但他不能停,怀里还揣着最后那根玄冰针——万一蜥蜴王追上来,他还能挡一挡。
终于,谷口在望。
赵莽和撤离的队伍等在那里,看见他一个人跌跌撞撞跑出来,都愣住了。
“将军!其他人——”
“拿到了吗?”李玄策喘着粗气问。
一个士兵捧着一个玉盒跑过来:“拿到了!三块完整的炎髓,还有一些碎片!”
李玄策接过玉盒看了一眼。里面是三块拳头大小、赤红如血的晶体,触手温热,仿佛有生命般流淌着光泽。
“好……”他笑了,然后腿一软,跪倒在地。
“将军!”
高烧让他浑身滚烫,意识开始模糊。他抓住赵莽的手:“按、按计划……蓝色信号烟……快……”
赵莽含泪点头,点燃了特制的信号烟。一道蓝色的烟柱冲天而起,在赤红色的天空下格外醒目。
这意味着:任务完成,炎髓已得。
李玄策看着那道烟,缓缓闭上眼睛。
他好像看见了很多年前,那个总爱追在他身后喊“玄策哥哥”的小丫头。后来她成了宸王妃,总爱跟他算账,却每次都会在他受伤时,一边骂他“败家”一边给他用最好的药。
清栀姐姐,这次……我不欠你诊金了吧。
意识彻底陷入黑暗前,他听见赵莽在哭喊,听见马蹄声,听见有人把他抬起来。
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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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泉庄子。
苏清栀收到了来自火焰山的飞鸽传书。信很短,是赵莽的笔迹:
“炎髓已得。将军重伤高烧,昏迷不醒。余部即刻护送返京,约十二日可抵。赵莽叩首。”
她捏着信纸,手在抖。
拿到了。地心炎髓拿到了。
但世子重伤昏迷,而且……信里没提其他人。进谷时的三十人队伍,只字未提其他人。
她不敢细想。
“墨十七,”她的声音出奇地平静,“准备最好的退烧药和清心散。再腾出一间通风最好的厢房,十二日后用。”
“是。”
苏清栀走到窗边,看着西北方向。
李玄策,你要是敢死,我就把你从阎王殿里拽回来,然后收你一万两的救命费。
我说话算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