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鼓的余韵仿佛还回荡在部落上空,与凛冽的寒风交织,奏响一曲悲壮的行歌。晨曦的光芒刺破云层,却驱不散笼罩在墨蛇部落上空的沉重与哀戚。
部落中央的空地上,远征队已然集结完毕。算上墨曜和苏绵绵,共计二十一人。这是墨蛇部落如今能拿出的、最后也是最精锐的力量。他们每个人都背负着尽可能多的物资——风干的肉条、珍贵的药草、磨砺锋利的骨刃,脸上涂抹着防冻的油脂,眼神中混杂着对未知的恐惧、赴死的决绝,以及一丝被首领选中参与这近乎自杀任务的、扭曲的荣耀感。
青渊站在队伍最前方,紧挨着墨曜。他脸色凝重,腰背挺得笔直,如同即将出鞘的战刀。他将留守部落,肩负起守护家园、等待渺茫希望的重担。此刻,他正与几位队长进行最后的交接,声音低沉而迅速,确保每一个细节都安排妥当。
墨曜立于所有人之前,背对着即将远离的部落,面朝北方那无尽荒原与连绵雪山的轮廓。他换上了一身更利于行动的黑色紧身皮甲,外罩一件厚重的暗色斗篷,兜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他周身气息内敛到了极致,仿佛与周围的寒气融为一体,感受不到丝毫活人的温度,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沉寂。那面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骨制令牌,他已交给了大长老。此刻,他只是一名远征队的领袖,一名走向绝境的战士。
苏绵绵站在墨曜侧后方半步的位置,这是青渊和几位队长再三坚持的结果——她毕竟是长老,地位尊崇。她穿着一身新鞣制的、相对厚实的白色兽皮衣,这是部落能给她最好的御寒之物了,但依旧显得单薄。小脸被寒风冻得发白,双手紧紧攥着衣角,努力挺直脊背,承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复杂到极点的目光。
有担忧,有关切,尤其是来自那些被救回的冬猎队队员及其家属;有敬畏,因她唤醒首领、洞悉危险的“神异”;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声的、沉重的审视,甚至……隐隐的排斥。她这个“外人”,这个带来灾祸又似乎带来希望的矛盾体,如今要与他们敬若神明的首领一同踏上绝路,部落的未来,竟要系于她身?这种不确定性,让不安在沉默中发酵。
大长老带着几位长老走上前,进行最后的仪式。他手中捧着一碗浑浊的、由多种草药和兽血混合的烈酒,声音苍老而沙哑:“愿先祖之魂护佑尔等,披荆斩棘,觅得生机,凯旋而归!”
墨曜没有回头,只是微微颔首。
大长老将酒碗递给墨曜。墨曜接过,没有犹豫,仰头饮尽大半,随即将碗中剩余的酒液,缓缓洒在身前冰冷的土地上,祭奠天地与即将踏上的亡魂之路。
仪式简短而压抑。
该出发了。
墨曜终于转过身,冰冷的目光最后一次扫过这片生于斯、长于斯的土地,扫过那些满脸悲戚、眼神茫然的族人。他的目光在人群中几个熟悉的面孔上微微停顿——那是赤炎年迈的父母,正相互搀扶着,老泪纵横;那是几个失去父亲的幼崽,懵懂地看着即将远行的队伍。
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中,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随即恢复了古井无波的冰冷。
“出发。”
没有激昂的动员,没有多余的告别。只有两个冰冷到极致的字眼,如同出鞘的冰刃,斩断了所有犹豫和牵绊。
他率先迈步,走向那洞开的、通往未知与死亡的部落大门。步伐沉稳,踏在冻土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青渊深吸一口气,重重一拳捶在胸口,对着墨曜的背影嘶声吼道:“首领保重!我等誓死守住部落,等您归来!”
“誓死守住部落!等首领归来!”留守的战士们红着眼睛,发出震天的咆哮,既是誓言,也是送行。
远征队的战士们沉默地跟上墨曜的脚步,没有人回头。不忍,亦不敢。
苏绵绵落在队伍中间,被两名经验丰富的战士一前一后护卫着。在她踏出部落大门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高耸的围墙、熟悉的面孔、以及那片在寒冬中挣扎求生的土地,在视野中迅速缩小、模糊。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涌上鼻尖,她猛地转过头,强迫自己看向前方,看向那个走在最前方、如同黑色标枪般孤寂冷硬的背影。
队伍沉默地行进在荒芜的冻土上,速度不快,却带着一股一去不返的决绝。部落的轮廓很快消失在身后的地平线下,仿佛被无尽的灰白吞没。
严寒如同无数根细针,穿透兽皮,刺入骨髓。脚下的冻土坚硬如铁,每走一步都需要耗费不少力气。队伍中除了脚步声和沉重的喘息,再无其他声响。压抑的气氛比这天气更加冰冷。
墨曜始终走在最前方,他的背影是所有人的方向,也是所有人压力的来源。苏绵绵能感觉到,他周身那股内敛的寒意,似乎比这荒原的寒风更加刺骨。自出发起,他没有看过她一眼,没有说过一句话,仿佛她与队伍中的其他战士并无区别。
这种刻意的疏离,让苏绵绵心中微涩,却又莫名地松了口气。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在这条九死一生的路上,任何多余的情感都可能成为负累。
然而,就在队伍深入荒原约半日后,遇到第一处陡峭的冰坡时,一直沉默前行的墨曜,毫无征兆地停下了脚步。他转过身,冰冷的目光越过众人,直接落在了正艰难攀爬的苏绵绵身上。
苏绵绵的心猛地一跳。
墨曜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了手。那只手依旧苍白,指节分明,带着常年握兵器留下的薄茧,在寒风中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一瞬间,所有战士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聚集过来。
苏绵绵脸颊微烫,犹豫了一瞬。接受,意味着在所有人面前彰显特殊;拒绝,在这光滑的冰坡上,她很可能滑倒拖累队伍。
最终,她咬了咬下唇,伸出冰凉的手,轻轻放在了他温热的掌心。
他的手掌很大,完全包裹住了她的,一股沉稳的力量传来,轻松地将她拉上了坡顶。接触短暂得如同触电,他立刻松开了手,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动作,转身继续前行。
整个过程,他依旧没有看她,也没有任何言语。
但就是这无声的举动,却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在所有人心中漾开了涟漪。战士们交换着眼神,心中了然。首领的态度,已然说明了一切。这个雌性长老,在首领心中的分量,远比他们想象的要重。
苏绵绵落在后面,感受着掌心残留的、与他冰冷外表截然不同的温度,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她看着前方那个仿佛能扛起整个世界的背影,心中那丝迷茫和恐惧,似乎被这无声的力量驱散了些许。
远征,才刚刚开始。前路漫漫,凶险未知。但这支背负着部落最后希望的队伍,已经踏上了无法回头的征程。而队伍中心,那看似冰冷疏离的两人之间,一种更加复杂而坚韧的纽带,正在这绝境之中,悄然系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