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溶洞深邃而寂静,只有偶尔滴水击穿岩石的清脆声响,以及两人深浅不一的呼吸。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和一种万年不见天日的阴冷。墨曜抱着昏迷的苏绵绵,靠坐在一处相对干燥的岩壁旁,警惕的目光在黑暗中扫视,感知着任何细微的能量波动。
他体内的状况依旧不容乐观。那丝神血本源如同桀骜的困兽,虽被暂时压制,却无时无刻不在冲击着他的经脉和意志。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力量奔涌与理智坚守的剧烈撕扯。苏绵绵最后那道精神连接如同脆弱的丝线,在他最危险的时刻提供了至关重要的锚定,此刻断开,反而让他更清晰地感受到独自对抗这股洪荒之力的艰难。他低头看着怀中少女苍白安静的睡颜,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她微蹙的眉头,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感激、责任与某种难以言喻悸动的情绪,在他冰冷的心湖中漾开细微的涟漪。
就在这时,溶洞深处的阴影,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搅动,开始缓缓汇聚、蠕动。没有脚步声,没有能量波动,一道笼罩在宽大黑袍中的身影,如同从虚无中诞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墨曜前方不远处。
是玄冥。
他依旧看不清面容,但帽檐下那两点猩红的光芒,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仿佛褪去了一层朦胧的面纱,直直地“看”向墨曜,以及他怀中的苏绵绵。
墨曜周身肌肉瞬间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将苏绵绵更紧地护在身后,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尽管状态不佳,但他的气势却丝毫不减,甚至因为初步融合神血,更多了一份深沉的威压。
“不必紧张。”玄冥沙哑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疲惫,却少了几分之前的漠然,多了一丝……近乎审视的意味。“若我要出手,你们早已化为飞灰。”
墨曜眼神锐利如刀,没有因为对方的话而有丝毫松懈:“你究竟是谁?目的何在?”
玄冥没有直接回答,他那猩红的目光缓缓扫过墨曜身上若隐若现的暗金纹路,以及他紧握在手中的那颗黯淡了许多的“源血之心”,发出一声极轻的、仿佛穿越了无尽岁月的叹息。
“我是谁?”他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我乃‘寂灭’,亦是‘守望’。是此地规则的显化,亦是……昔日陨落之‘祂’,残留于此世的一缕……不甘的残魂。”
“祂?”墨曜瞳孔微缩。
“便是这‘源血之心’的主人,那位妄图以己心代天心,最终引来天道反噬、神格崩碎的……远古兽神。”玄冥的语气平淡,却道出了石破天惊的真相。“我因‘祂’的执念与陨落而生,依附于此地封印,职责便是看守此心,防止‘祂’的疯狂意志复苏,亦防止外界贪婪之徒,引火烧身。”
他的目光转向墨曜,猩红的光芒微微闪烁:“漫长的守望,我已近乎与这封印同化,力量亦随之流逝。而封印本身,历经万载,早已千疮百孔。即便没有影豹族,崩解亦是迟早之事。届时,此心蕴含的疯狂扩散,这片大陆……将重归混沌。”
墨曜沉默地听着,心中巨震。世界的凋零,银硰的担忧,竟然与这远古的秘辛息息相关!
“那你为何屡次现身?又为何……引导我们至此?”墨曜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玄冥的视线,最终落在了昏迷的苏绵绵身上,那猩红的目光中,第一次流露出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审视,有期待,甚至……有一丝微不可查的……解脱?
“因为,‘纠正’的时刻到了。或者说,‘继任者’……出现了。”玄冥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世界的平衡已被打破,凋零是不可逆转的趋势。但这枚‘源血之心’,既是毁灭的种子,亦蕴含着一丝……重塑的‘源’力。毁灭与新生,本就是一体两面。”
“而她,”玄冥指向苏绵绵,“这纯净的生命容器,她所拥有的力量,并非简单的生机赋予。我在她身上,感知到了与这天地本源法则,尤其是……生死循环法则的……亲和。她是变数,是这绝望黄昏中,自然孕育出的……一线微光。”
“你的意思是……”墨曜的心猛地一沉,想到了玄冥之前给出的残酷选择。
“净化‘源血之心’,以平衡之力中和其疯狂,引导其新生之力滋养世界,延缓甚至……部分逆转凋零。这是唯一的,也是最终的希望。”玄冥的语气斩钉截铁,“但能做到这一点的,非她不可。寻常生命靠近,只会被同化或摧毁。即便是你,”他看向墨曜,“强行融合一丝本源已是极限,若想彻底掌控此心,终将被其疯狂吞噬,成为新的祸源。”
墨曜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绕了一圈,最终还是要将苏绵绵推向最危险的境地?
“为何是她?”墨曜的声音冰冷刺骨,“这所谓的‘使命’,凭什么要由她来承担?”
玄冥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并非强迫,而是……因果。她的到来,她力量的觉醒,或许本就是这方天地自我调节的一部分。我数次出手,与其说是相助,不如说是……观察与引导,确认她是否具备承担此任的资格与潜力。”
他的目光再次变得深邃:“而你们在祭坛上的选择,尤其是她……在你濒临失控时,以自身为锚,引导平衡之力助你稳定心神……这已然证明了她的特质——并非纯粹的力量,而是那份能与狂暴共存、引导秩序的心性。这,才是关键。”
溶洞内陷入了长久的寂静。玄冥的话语如同沉重的钟声,在墨曜心中回荡。世界的真相,苏绵绵的使命,残酷的未来……一切都超出了他作为部落首领所能掌控的范畴。
“若她拒绝呢?”墨曜最终问道,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玄冥的身影开始缓缓变淡,如同即将消散的烟雾:“选择,始终在你们手中。我只是规则的陈述者,而非命运的决定者。摧毁此心,与其中的疯狂同归于尽,是一种选择。带着它离开,等待封印彻底崩溃,灾难降临,也是一种选择。尝试净化,踏上那条九死一生、却可能为世界争取一线生机的路……同样是选择。”
他的声音越来越飘渺,猩红的光芒也逐渐黯淡:“她的苏醒,将是最终考验的开始。如何抉择……由你们自行定夺。记住,时间……不多了。”
话音落下,玄冥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溶洞的黑暗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墨曜独自坐在冰冷的岩石上,怀中是昏迷的苏绵绵,手中是滚烫而危险的“源血之心”。玄冥的话如同最沉重的枷锁,套在了他的身上,更套在了怀中这个看似柔弱的雌性身上。
他低头,看着苏绵绵恬静的睡颜,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冰冷的心湖中掀起滔天巨浪。
守护部落,是他的责任。那守护这个可能关乎整个世界未来的“希望”呢?还有……守护她?
前所未有的重担,与一种莫名滋生的、强烈的保护欲,交织在一起,让他陷入了深深的沉默。溶洞的滴水声,此刻听起来,如同命运倒计时的秒针,一声声,敲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