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辰的宁神花和温和劝慰,像一双温柔的手,稍稍抚平了苏绵绵连日来紧绷的神经。那一晚,她难得地没有从噩梦中惊醒,虽然睡眠依旧浅,却总算获得了几分安宁。
然而,理智的放松并不能完全驱散现实的压力。试验田的丰收带来了希望,也带来了更高的期望和更深的隐忧。她依旧每日大部分时间都泡在田里,更加细心地观察记录,不敢有丝毫懈怠。只是心态上,不再像之前那样如同绷紧到极致的弓弦。
她开始学着接受族人们善意的帮助,比如库莎婆婆送来更趁手的石锄,或者偶尔有雌性按照白辰教的方子,给她带来一碗安神的草茶。这些微小的善意,如同涓涓细流,缓慢却持续地温暖着她。
而在这些关怀中,有一种支持,来得格外沉默,却格外坚实。
那便是青渊。
与墨曜的冰冷强势、赤炎的炽热直接、白辰的温和疏导都不同,青渊的存在,像是一座沉默的山,可靠而稳固,从不言语,却总在需要时,提供最实际的支撑。
变化最先体现在部落的巡逻上。
不知从哪天起,苏绵绵注意到,负责在她试验田附近巡逻的战士,似乎变得更加警惕和频繁。他们不再是固定站在某个点,而是以她的田地为圆心,扩大了巡逻范围,尤其加强了对部落外围、特别是东面山崖方向的警戒。
起初她并未在意,直到有一次,她无意中听到两个换防的战士低声交谈。
“……青渊大人特意吩咐的,这边界往后要多留心,尤其是神赐大人田地方向,绝不能有疏漏。”
“明白。听说黄金蟒那群家伙走的时候很不甘心……”
“嗯,小心无大错。青渊大人也是担心……”
苏绵绵的心微微一颤。是青渊……是他暗中调整了巡逻的安排?是为了防备黄金蟒可能的报复,还是……也察觉到了那暗处的窥视?
她不敢确定,但心中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心感。这种被默默保护着的感觉,不同于墨曜那充满占有欲的宣告,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承诺,让人踏实。
而更直接的帮助,来自于食物。
狩猎队依旧每日归来,带回维系部落生存的猎物。分配食物时,依旧是那套遵循部落等级和需求的规则。苏绵绵作为“神赐雌性”,总能分到不错的一份,但也从未有过特殊。
直到最近几天。
每次狩猎队归来后不久,总会有一位面相憨厚、不太起眼的年轻战士,沉默地走到苏绵绵的洞穴口或者试验田边,递给她一个用干净叶子包裹好的小份肉食。
有时是一块烤得外焦里嫩、最适合食用的禽鸟胸肉;有时是一小碗炖得烂熟、骨髓都熬出来的兽骨汤;有时甚至是几颗难得一见的、滋补气血的凶兽心脏碎片。
东西不多,却都是猎物身上最精华、最滋补的部分。而且处理得极其干净周到,显然是经过了精心挑选和准备。
第一次收到时,苏绵绵很是惊讶和不安,连忙推拒:“这……这太珍贵了,我不能要……”
那年轻战士却只是摇摇头,憨厚地笑了笑,将东西塞给她,含糊地说:“是……是分剩下的……神赐大人您辛苦,该补补。”说完,也不等她再拒绝,便匆匆行了个礼转身跑开了,仿佛生怕她追问。
苏绵绵拿着那温热的肉块,愣在原地。
分剩下的?怎么可能。那些部位从来都是最先被分给狩猎功臣、重伤员或者有幼崽的家庭的,怎么可能剩下?
之后几次,也是如此。那位年轻战士总是沉默地送来,简单地说是“分剩下的”或者“青渊大人吩咐照顾神赐大人”,然后便迅速离开。
苏绵绵不是傻子。她很快明白了过来。
这根本不是“分剩下的”,这分明是有人特意从自己那份或是能动用的份额里,省出来留给她的!而那个吩咐的人,除了青渊,不会有别人。只有他这位狩猎队的核心首领,才有这样的权力和威望,能如此不着痕迹地做到这一点,既照顾了她,又保全了她的面子,避免她成为众矢之的。
她想去找青渊道谢,却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他每日归来后总是异常忙碌,清点猎物,安排值守,听取各小队汇报,与墨曜、银硰商议事务……她甚至很难靠近他。
偶尔在人群中远远看到他,他也总是那副沉稳冷峻的模样,墨绿色的瞳孔专注地处理着手中的事务,从未向她这边投来任何特别的目光,仿佛那些默默的关照与他毫无关系。
直到这天傍晚。
青渊带队归来比平时稍晚一些,收获似乎不算特别丰硕,战士们的脸上带着些许疲惫。苏绵绵正在田边记录最后一点数据,准备回去休息。
她看到青渊正与几位小队长低声交谈,似乎是在总结今天的路线和遇到的问题。他的侧脸在夕阳下显得轮廓分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专注。
就在这时,负责分配食物的族人抬着几大块兽肉经过,似乎是准备拿去熏制。其中一块硕大的后腿肉格外显眼,肉质看起来十分鲜嫩。
一位小队长看了一眼,随口对青渊道:“大人,今天这头黑皮彘的后腿不错,给您送洞穴去吧?”
按照惯例,最好的猎物部位,通常会优先分给几位首领。
青渊的目光在那块后腿肉上停留了一瞬,却摇了摇头,声音沉稳听不出情绪:“不必。照旧分给前日受伤的战士和需要奶水的幼崽家庭。”
那位小队长愣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看到青渊不容置疑的眼神,还是点了点头:“是。”
然后,青渊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对了,彘兽的肝脏,听说对气血有益。若有多余,给神赐大人送一份过去,她近日劳累。”
他说这话时,目光并未看向苏绵绵的方向,依旧专注地看着手中的狩猎路线图,仿佛只是随口一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他身边的那位小队长,以及不远处恰好听到的苏绵绵,却都明白——彘兽肝脏何其稀少珍贵,哪来的“多余”?这分明就是他特意吩咐的!
那小队长立刻心领神会,郑重应道:“明白!这就去办!”
苏绵绵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记录用的小木棍,心中却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夕阳的余晖将青渊的身影拉得很长,他依旧专注于公务,侧脸冷硬,仿佛刚才那句关乎她的吩咐从未出现过。
没有多余的言语,没有刻意的眼神,更没有寻求感谢或回报。
他只是用他最习惯的方式,沉默地、务实地,履行着他的责任,并在此范围内,给予了他认为必要的、也是他所能提供的、最实际的照顾。
如同山岳无声,却坚实可靠地屹立在那里,为你挡去身后的寒风。
苏绵绵最终没有上前道谢。
她只是默默地看着那个沉稳的背影,将这份沉甸甸的、无声的关怀,深深地记在了心里。
她握紧了手中的木棍,感觉一直有些飘忽不定的心,似乎又落到了实处。
前路未知,危机四伏。
但至少,她并非独自一人。
这种沉默的支持,或许比任何华丽的言语,都更能给予人前行的力量。
她转身,走向自己的洞穴,脚步比往日更加坚定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