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冥如同鬼魅般出现,又如同阴影般消散,却在救援队每个人的心中都投下了一道难以磨灭的、冰冷的烙印。他那神鬼莫测的手段,轻描淡写间化解剧毒的强大,以及最后那句意味深长、充满警告的话语,都让原本就沉重的气氛,变得更加凝滞和诡异。
短暂的休整后,队伍在墨曜冰冷的命令下,再次启程。气氛比之前更加压抑,幸存的战士们沉默地处理着同伴的遗体(只能简单掩埋),搀扶着伤者,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悲伤,以及一丝对前路未知的深深恐惧。玄冥的介入,非但没有带来安全感,反而像是一层更浓的迷雾,笼罩在队伍上空,让人看不清方向,心生寒意。
苏绵绵被赤炎半扶半抱着前行,她的状态极差。之前的惊吓尚未平复,强行赶路和高度紧张的精神消耗,让她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不堪重负。胸口发闷,头晕目眩,四肢冰冷乏力,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全靠赤炎有力的臂膀支撑才没有倒下。她甚至能感觉到,体内那微弱的灵泉之力,也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和身体的透支而变得躁动不安,仿佛随时会失控。
赤炎紧抿着唇,琥珀色的瞳孔中燃烧着压抑的怒火和焦灼,他时不时低头查看苏绵绵惨白的脸色,粗声粗气地低吼:“坚持住!小兔子!马上就……就到了!”他的安慰苍白无力,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前路是九死一生的黑瘴林,后方是危机四伏的归途,他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
银硰依旧沉默地跟在队伍后方,但他的目光,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专注地停留在苏绵绵身上。雾灰色的眼眸深处,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研究光芒。玄冥的出现和出手,尤其是那化解剧毒时展现出的、迥异于常理的力量运用方式,仿佛为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他更加确信,苏绵绵身上隐藏的秘密,其价值和危险性,都远超他最初的想象。他像一头耐心的猎豹,等待着最佳的研究时机。
墨曜走在队伍最前方,黑色的背影挺直如松,但周身散发出的寒意却比这严冬更加刺骨。他必须做出决断。玄冥的警告言犹在耳,苏绵绵的状态肉眼可见地糟糕,而黑瘴林的边缘,已经近在眼前。
又艰难地行进了大半日,当夕阳的余晖将天际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时,队伍终于抵达了一片截然不同的地域边缘。
前方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再是白雪覆盖的枯林,而是一片笼罩在诡异、粘稠的灰绿色雾气中的死亡地带。雾气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遮天蔽日,即使站在边缘,也能闻到一股刺鼻的、混合着腐烂和某种甜腻毒素的恶心气味。雾气下方的土地是令人不安的黑紫色,看不到任何植被,只有一些扭曲、干枯的怪异树影,如同垂死挣扎的鬼爪。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连风声到了这里都变得微弱而诡异。
这就是黑瘴林!仅仅是站在边缘,那无形的毒瘴和浓郁的死亡气息,就让人头皮发麻,呼吸不畅,甚至产生轻微的眩晕和恶心感。
“不能再前进了!”一名经验丰富的老战士脸色发白,声音带着恐惧,“这里的瘴气,吸入过多,就算是我们也撑不了多久!”
队伍被迫停了下来。战士们望着那片吞噬光明的灰绿色雾海,脸上写满了绝望。之前遭遇伏击的伤亡,已经让士气低落,如今面对这如同天堑般的绝地,最后一丝勇气也几乎被耗尽。
墨曜停下脚步,冰冷的目光扫过那片死亡雾障,又回头看向队伍中状态最差的苏绵绵。她的脸色已经不仅仅是苍白,而是透出一种不祥的青灰,呼吸急促而微弱,身体微微颤抖,显然连边缘的瘴气都已经对她产生了严重影响。带着这样的她进入黑瘴林,无异于直接送死。
赤炎猛地抬头,看向墨曜,琥珀色的瞳孔中充满了血丝,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死死忍住。他知道,此刻任何冲动的话语,都可能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银硰走上前,蹲下身,仔细感知了一下空气中的瘴气浓度,又看了看苏绵绵的状态,雾灰色的眼眸中精光一闪,他转向墨曜,声音低沉而清晰:“首领,边缘瘴毒已如此剧烈,深处可想而知。寻常战士尚可凭借体魄和药物支撑片刻,但她……”他指了指苏绵绵,“以她现在的状态,强行进入,必死无疑。她的能力……也将毫无意义。”
他的话,像是一把冰冷的凿子,敲碎了最后一丝侥幸。现实残酷地摆在面前:要么放弃苏绵绵这个“钥匙”,要么……全军覆没。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墨曜身上。他是首领,最终的决断,必须由他做出。
墨曜沉默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座冰雕。夕阳的血色余晖落在他冷硬的侧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死亡之林,仿佛要穿透那厚重的毒瘴,看到被困在其中的族人。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每一秒都漫长如世纪。
苏绵绵意识模糊地靠在赤炎身上,她能感觉到那决定命运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要……被放弃了吗?果然,在绝对的危险面前,她这点微末的价值,还是不足以抗衡死亡的风险吗?也好……至少,不用再面对那片恐怖的毒瘴,不用再被银硰研究,不用……
就在她心灰意冷之际,墨曜冰冷的声音,斩钉截铁地响起,打破了死寂:
“银硰,配制最强的避瘴药物,优先保障她和关键战士。”
“赤炎,带你的人,在边缘寻找相对安全的避风处,设立临时营地。”
“其他人,原地戒备,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擅入瘴林半步!”
命令清晰而果决!他没有选择放弃,而是选择了……暂停!他要在这里,在黑瘴林的边缘,为苏绵绵争取恢复的时间!
这个决定,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连银硰的眼中都闪过一丝诧异,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躬身道:“是。” 赤炎则是猛地松了一口气,紧紧搂住几乎虚脱的苏绵绵,大声应道:“是!首领!”
墨曜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片灰绿色的死亡雾海,冰冷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寒光,然后转身,不再多看。
临时营地迅速在距离瘴林边缘一段相对安全的背风处搭建起来。篝火燃起,驱散了些许寒意,却驱不散弥漫在每个人心头的沉重阴影。
苏绵绵被安置在营地最中心、也是最靠近篝火的位置。赤炎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将水囊凑到她嘴边,强迫她喝下银硰紧急配制的、味道刺鼻的避瘴药汤。药汤下肚,一股火辣辣的感觉从喉咙蔓延到胃部,随即化作一股清凉的气息,勉强抵御着周围无孔不入的瘴毒侵袭,让她昏沉的头脑清醒了一丝。
她蜷缩在厚厚的兽皮里,看着跳跃的火光,心中五味杂陈。墨曜没有放弃她,这让她在绝望中生出一点微弱的希望,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恐惧和压力。恢复?在这毒瘴边缘,她真的能恢复吗?就算恢复了,进入那片死亡之地,她又该如何应对?银硰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始终如影随形。
她下意识地摸向怀中,那里,除了墨曜给的黑色鳞片,还有玄冥留下的那枚冰冷的小鳞。这两个强大的存在,一个将她视为筹码带入绝境,一个神秘莫测、意图不明,都让她感到无比恐惧。
然而,在这极致的恐惧和压力之下,一股极其微弱的、不甘的意念,却如同石缝中的草芽,悄然滋生。她不能死在这里!她还有保温棚里那些绿色的希望,她还有……那么多未解的谜团。她颤抖着伸出手,假装取暖,将手心悄然贴近地面,集中起全部残存的精神力,沟通着体内那躁动不安的灵泉空间。这一次,她不是为了催生植物,而是为了……滋养自己!哪怕只有一丝丝,她也必须抓住这最后的救命稻草!
一缕微不可查的、清凉的气息,顺着她的掌心,极其缓慢地渗入近乎枯竭的经脉。虽然微弱,却如同久旱的甘霖,让她几乎停滞的生机,重新焕发出一丝活力。
她不知道,在她全力自救、心神俱疲之际,不远处,一直静坐调息的银硰,雾灰色的眼眸微微睁开了一条缝隙,精准地捕捉到了她身上那一闪而逝的、极其微弱的能量波动。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几不可查的、冰冷的弧度。
黑瘴林的边缘,临时营地如同暴风雨中飘摇的孤舟。生存还是毁灭的抉择被暂时延后,但更深的考验,才刚刚开始。而苏绵绵的命运,也在这绝望的喘息之机中,悄然发生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