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渊那碗温热的肉汤和务实沉稳的告诫,像一块沉稳的基石,暂时稳住了苏绵绵在惊涛骇浪中飘摇的心绪。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反复咀嚼着“藏拙”二字,努力将那份因暴露能力而产生的恐慌压回心底。然而,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巨大消耗,终究不是单靠意志就能完全克服的。或许是连日来的提心吊胆耗尽了心力,又或许是那日强行引导灵泉水加剧了损耗,在青渊离开后不久,苏绵绵便感到一阵阵头晕目眩,额角也隐隐作痛起来。
她不敢声张,怕引来更多不必要的关注,只能蜷缩在石榻上,用厚厚的兽皮裹紧自己,试图用睡眠来抵御不适。但意识却如同惊弓之鸟,难以安眠,脑海中不断闪过银硰冰冷的审视、墨曜沉默的压迫、赤炎炽热的维护,以及青渊沉静的告诫,纷乱交织,让她疲惫不堪。
就在她昏昏沉沉、半梦半醒之际,一股清淡而熟悉的药草香气,伴随着极轻的脚步声,悄然弥漫在洞穴中。
苏绵绵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映入白辰那张清俊而带着明显忧色的面庞。他依旧穿着那身素净的白色长袍,手中端着一个陶制药罐,罐口氤氲着温热的白气。
“吵醒你了?”白辰的声音温和,带着医者特有的安抚力量。他走到石榻边,将药罐轻轻放在一旁,随即俯身,伸出微凉的手指,动作极其自然地搭上了苏绵绵的腕脉。
他的指尖稳定而带着一丝草药的清苦气息,触碰到皮肤时,苏绵绵紊乱的心跳似乎都随之平缓了几分。她虚弱地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白辰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感知着她的脉搏,雾灰色的眼眸低垂着,专注的神情让他整个人仿佛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晕中。然而,随着诊脉时间的延长,他清俊的眉头渐渐蹙了起来,那抹忧色也愈发明显。
“脉象浮数无力,气血两亏,心脉亦有损耗之象……”他低声沉吟,收回手,目光凝重地看向苏绵绵,“绵绵,你近日是否感到心神不宁,夜不能寐,白日里亦常觉疲惫乏力,甚至偶有眩晕之感?”
他的诊断精准地戳中了苏绵绵的状态。她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嗯……是有点……没睡好。”
“不止是没睡好。”白辰轻轻摇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你这是思虑过重,耗伤心神,加之……之前似乎有过极大的消耗,导致元气损伤,非寻常劳累可比。”
他打开药罐,用木勺轻轻搅动里面墨绿色的药汁,浓郁的药香顿时弥漫开来。“这是我新配的宁神补气汤,用了库房里最后一点宁神花芯和百年山参须,药性温和,但需连服几日,静心休养,方能慢慢补回耗损的元气。”他一边说,一边小心地将药汁倒入一个小石碗中,递到苏绵绵面前。
苏绵绵接过温热的药碗,看着碗中那深沉的色泽,鼻尖萦绕着清苦却令人安心的气息,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在这种药物极度紧缺的时刻,白辰竟将如此珍贵的药材用在她身上。
“谢谢您,白辰大人……这太贵重了……”她小声说道,眼眶微微发热。
“医者本分,何须言谢。”白辰微微摆手,语气平淡,但看着苏绵绵将那苦涩的药汁一点点喝下,他雾灰色的眼眸中,担忧之色却并未减少。
待苏绵绵喝完药,白辰接过空碗,却并未立刻离开。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言辞,洞内只剩下药罐余温散发的细微声响和篝火偶尔的噼啪声。
“绵绵,”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些许,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有件事,我思虑再三,觉得还是应该提醒你。”
苏绵绵的心猛地一跳,抬起头,对上白辰那双清澈而带着忧思的眼眸。
“是关于……银硰大人近日对你的‘引导’。”白辰的声音压得很低,确保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我虽不知具体情形,但银硰大人近来频繁查阅关于精神力透支、血脉异力反噬的古老卷轴,且……他调配的一些药剂,药性极为猛烈,甚至带有几分……掠夺生机以激发潜能的意味。”
苏绵绵的呼吸骤然一紧,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身上的兽皮。银硰果然在深入研究!而且手段可能比她想象的更加极端!
白辰没有错过她瞬间的紧张,他叹了口气,雾灰色的眼眸中充满了真诚的忧虑:“祭司一脉的传承,博大精深,却也……深不可测。探寻未知之力,固然有其价值,但过程往往伴随着极大的风险,尤其是对承受者而言。强行激发或窥探潜藏的力量,犹如拔苗助长,稍有不慎,便会伤及根本,甚至……有性命之忧。”
他的话语如同警钟,在苏绵绵耳边敲响。她想起银硰那狂热而冰冷的眼神,想起他试图让她“不要保留”时的命令语气,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白辰的话,证实了她最深的恐惧——银硰的“研究”,很可能以牺牲她的健康甚至生命为代价!
“我观你脉象,此前必有极大消耗,虽不知缘由,但绝不可再轻易尝试。”白辰的目光恳切而专注,带着纯粹的医者仁心,“任何超越极限的力量使用,必遭反噬。银硰大人所求,或许关乎部落,但你的安危,同样重要。若他再有何要求,你……定要量力而行,必要时,可借身体不适推拒。一切,当以保全自身为先。”
这番话,与青渊“藏拙”的告诫不谋而合,但白辰是从医者的角度,更直接地指出了其中的凶险,并且明确地站在了她的立场,提醒她自我保护。这种不掺杂任何利益算计、纯粹出于对生命的尊重和关怀,让苏绵绵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动。
“白辰大人……我……”她声音哽咽,不知该如何表达这份感激。
“不必多说。”白辰轻轻打断她,递给她一小包用干净树叶包好的、气味清甜的干果,“药后含服,可缓解苦涩。你好好休息,我晚些再来看你。”
他站起身,收拾好药罐,准备离开。在走到洞口时,他脚步顿了顿,背对着苏绵绵,声音轻得仿佛叹息,却又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绵绵,你身上……或许确有非凡之处。但非凡,往往意味着更多的凶险与责任。在你拥有足够的力量掌控它之前,保护好自己,才是对所有人……最好的负责。”
说完,他掀开门帘,身影消失在洞口的光亮中。
洞穴内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浓郁的草药香和篝火的温暖。苏绵绵躺在石榻上,回味着白辰最后那番意味深长的话语,心中波涛汹涌。
银硰的探究是致命的威胁,墨曜的态度晦暗不明,外部的影豹族虎视眈眈。但在此刻,白辰这番基于医道和仁心的提醒与关怀,如同黑暗中的一盏孤灯,虽然微弱,却清晰地照亮了她脚下的险境,也让她冰冷的心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想要努力活下去的勇气。
她握紧了手中那包清甜的干果,闭上了眼睛。
是啊,保护好自己……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