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绵绵感觉自己沉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粘稠而冰冷的黑暗之中。意识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在虚无中飘荡,时而感觉身体像被巨石碾过,每一寸骨骼都在呻吟;时而又感觉轻飘飘的,仿佛要融化在空气里。耳边隐约传来模糊的声音,像是隔着厚重的冰层,听不真切,只有一种焦灼的、令人不安的嗡鸣。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片血腥的战场,看到墨曜染血的身影,听到野兽的咆哮,感受到那股几乎将她灵魂撕裂的透支感……恐惧和无力感如同潮水,一次次将她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她开始感觉到一些断断续续的、模糊的触感。
有时,是一股极其冰冷、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气息,如同寒夜中的磐石,沉甸甸地笼罩在她附近。那气息让她在昏迷中也不自觉地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仿佛只要它在,最可怕的危险也无法靠近。但偶尔,那冰冷中会透出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波动,像是平静冰面下暗涌的激流,带着探究和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沉重。
有时,又会有一股灼热如火、带着淡淡血腥和汗味的气息靠近。那气息很霸道,甚至会有些粗鲁地触碰她的额头或手腕,动作带着一种不耐烦的急切,仿佛在确认她是否还活着。随之而来的,往往是一种低低的、带着烦躁的咕哝声,像是野兽守护受伤的幼崽时发出的不安低吼。这灼热让她在冰冷中感到一丝别扭的温暖,却也让她潜意识里有些想要退缩。
更多的时候,是一种沉稳如山、带着清冽草木和干净泥土气息的守护。这气息并不总是紧贴着她,却仿佛无处不在。她会模糊地感觉到有人小心地扶起她的头,喂给她微温的、带着清苦药味的汁液;或者,有一双稳定而温暖的手,为她拉好滑落的兽皮,动作轻柔而克制。这气息让她感到一种无声的、可靠的踏实感,仿佛漂泊的小船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偶尔,还会有一股清冷如月、带着淡淡药香的气息萦绕在侧。这气息的主人似乎总是在忙碌,指尖微凉地搭在她的腕间,或轻触她的眼皮,带着一种专业的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他会长时间地停留在她身边,沉默地观察,那寂静中蕴含的关切,如同涓涓细流,悄无声息地滋润着她干涸的意识。
这些截然不同的气息和感觉,如同破碎的梦境片段,交织在她的昏迷中。她无法思考,无法分辨,只能被动地感受着它们的存在,像是一个迷失在暴风雪中的旅人,隐约感知到周围有篝火的光芒和守护的身影,却无力睁开眼睛。
现实中的洞穴内,气氛凝重而微妙。
苏绵绵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躺在铺着厚厚兽皮的石榻上,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墨曜下令将她严密看守,并亲自指定了白辰作为她的主治医者。但洞穴内,却远不止白辰一人。
墨曜本人,在处理完最紧急的战后事务后,便会来到洞穴。他并不靠近,只是站在离石榻几步远的阴影里,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像。他肩胛处的伤口已经由白辰重新处理包扎过,但他似乎毫不在意。那双深邃的墨瞳,如同最幽深的寒潭,久久地、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榻上昏迷的雌性,里面翻涌着无人能懂的复杂情绪——有对战局逆转的冷静评估,有对她那惊人力量的极度震惊与审视,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强行压抑的担忧。他周身散发的冰冷威压,让洞穴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赤炎则是来得最勤、也最“吵闹”的一个。他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冲进来,身上还带着外面清理战场的血腥气。他会不顾白辰的劝阻,粗鲁地摸摸苏绵绵的额头,又抓起她的手腕感觉一下脉搏,然后焦躁地围着石榻转圈,嘴里不停地念叨:
“怎么还不醒?白辰你到底行不行?”
“这小兔子身子骨也太弱了!不就是累着了嘛!”
“喂!你猎的那头雪鹿最补的心头血我拿来了,赶紧给她灌下去!”
他带来的各种“滋补品”堆在角落,几乎成了小山。每次都被白辰无奈地拦下,告诉他虚不受补的道理,然后赤炎就会更加烦躁地吼几句,最后被闻讯赶来的青渊或墨曜冰冷的眼神逼退,悻悻地离开,但过不了多久又会再次出现。
青渊的到来总是沉默而务实。他会在处理完物资清点和防御布置的间隙,悄然走进洞穴。他不会多言,只是静静地看一会儿苏绵绵的情况,然后会将一些精心挑选的、易于吸收的肉糜或温和的药草汤交给守在一旁的雌性,低声嘱咐几句。他会仔细检查洞穴内的火堆是否足够温暖,通风是否良好,确保环境适宜休养。他的关怀如同他本人,沉稳、可靠,润物细无声。偶尔,他会与墨曜交换一个眼神,两人之间有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和沉重。
而白辰,则是守护时间最长的人。他清俊的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忧虑,日夜不休地守在榻边。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为苏绵绵诊脉,调整药方,小心翼翼地喂她服下汤药。他的动作极其轻柔,生怕弄疼了她。雾灰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医者的专注和一种深深的怜惜。他是最清楚苏绵绵身体状况的人,那种近乎油尽灯枯的虚弱让他心惊不已,也让他对那股导致她如此的力量,产生了更深的敬畏与疑惑。
四位气质迥异、地位尊崇的雄性,以各自的方式,环绕在昏迷的苏绵绵身边。洞穴内的气氛因此变得极其古怪,既有沉重的担忧,又有一种无形的、微妙的张力在流动。他们彼此之间交流甚少,但目光偶尔交汇时,都能看到对方眼中那份相同的凝重,以及对于苏绵绵身上那个惊人秘密的、心照不宣的探究。
苏绵绵对此一无所知。她只是在昏迷的深渊中,模糊地感知着这些或冰冷、或灼热、或沉稳、或清冷的气息,像溺水的人感知着水面之上模糊的光影。
直到某一刻,在连续服用了白辰精心调配的汤药后,一股温和的药力如同暖流,缓缓渗入她近乎枯竭的经脉。黑暗中,似乎出现了一丝微光。
她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一直紧盯着她的白辰,雾灰色的眼眸骤然一亮,立刻俯身轻声呼唤:“绵绵?绵绵?你能听到吗?”
这一声呼唤,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洞穴内凝滞的气氛。
阴影中的墨曜,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
刚刚踏进洞穴的赤炎,猛地刹住了脚步,瞪大了眼睛。
正在角落默默整理药材的青渊,也立刻抬起头,目光投了过来。
所有的视线,都聚焦在了石榻上那个微微颤动的、苍白的小脸上。
苏绵绵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艰难地掀开了沉重的眼皮,露出一条缝隙。模糊的光线刺入眼中,她看到了几张模糊而熟悉的、充满关切和紧张的脸庞……
意识,如同潮水般,缓缓回归。而随之而来的,将是无法逃避的现实,和更加汹涌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