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渐浓,给本就肮脏混乱的堡外集披上了一层湿冷的薄纱。
陈青离开那间暂时的栖身之所,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向着南边那片更为破败荒凉的废弃矿区行去。
“废矿酒窖”。
这个名字带着一种矛盾的颓废感。能在这种地方开设据点,那个叫“鬼手”的首领,要么是穷途末路,要么就是自信到足以掌控这片区域的黑暗。
脚下的路愈发崎岖,废弃的矿洞如同大地狰狞的伤疤,黑黢黢地张着口,散发出泥土和铁锈混合的陈旧气息。
偶尔有几点幽绿的光芒在深处一闪而逝,那是栖息于此的夜行生物。空气中弥漫的湿气,混杂着远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酒气和喧闹,指引着方向。
陈青的神念如同无形的蛛网,在身周数丈范围内铺开。
突破通脉境后,感知越发敏锐,黑暗中视物已与白昼无异,更能捕捉到那些潜藏在阴影里的细微动静——鬼鬼祟祟的窥探者,蜷缩在矿车残骸里的流浪汉,还有几只因为他的靠近而受惊窜走的老鼠。
没有人再贸然出手。先前那场短暂而凶狠的反击,似乎已经借着某些渠道传开。
他能感觉到几道目光从不同的角落投射过来,带着审视、忌惮,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等待。
他们在等待一场好戏,看这个新来的“过江龙”,会如何与“影梭”这条地头蛇碰撞。
很快,前方出现了一点摇曳的火光。那是一个插在歪斜木桩上的火把,火把下方,是一个半嵌入山坡的、巨大的矿洞入口。
入口处原本的轨道早已锈蚀断裂,两扇破烂的木门虚掩着,门楣上挂着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用烧黑的木炭写着四个大字——废矿酒窖。
喧闹声、粗野的划拳声、劣质酒精的气味,正从那门缝里汹涌而出。
陈青走到门前,没有立刻进去。神念先一步探入,如同无形的触手,快速扫过内部。
里面空间比想象中要大,是利用了一个废弃的矿洞大厅改造而成。粗大的木柱支撑着顶部,墙壁上插着更多的火把,光线昏暗而跳跃。
十几张粗糙的木桌旁坐满了人,大多穿着破烂,眼神凶狠,身上带着浓重的煞气和酒气。他们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也是“影梭”的外围成员或者依附者。
在大厅最深处,有一个稍高出地面的石台,上面摆着一张宽大的、像是用矿车底板改造成的桌子。一个穿着黑色劲装,身形精悍如猎豹的男人,正背对着门口,独自饮着酒。
他虽然没有回头,但在陈青神念扫过的瞬间,他的肩胛肌肉似乎微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是个高手。至少是通脉境中期,甚至后期。气息内敛,却带着一股如同潜伏毒蛇般的危险感。
他,应该就是“鬼手”。
陈青收回神念,不再犹豫,伸手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
喧闹声戛然而止。
大厅里所有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齐刷刷地聚焦到陈青身上。
那些目光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好奇,以及一种看待猎物般的残忍兴致。空气中弥漫的酒气似乎都凝滞了。
陈青无视这些目光,步履平稳,径直穿过一张张木桌,走向最里面的石台。所过之处,有人下意识地握紧了放在桌上的兵刃,有人则故意将酒碗重重一顿,发出挑衅的声响。
他置若罔闻,一直走到石台前,停下。
那个背对着他的男人,缓缓放下了酒碗。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右手手掌包裹着一层暗色的、不知何种材质的薄皮,在火把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泽。
“你来了。”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沙哑,在这突然安静下来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没有回头,仿佛早就知道陈青会来。
“我来了。”陈青的声音同样平静,听不出喜怒。
“打伤我三个手下,这笔账,怎么算?”他依旧背对着陈青,慢条斯理地问道,语气里听不出兴师问罪的意思,反而更像是一种……试探。
“他们先动的手。”陈青淡淡道,“我没杀他们,已是留情。”
“哈哈!”鬼手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干涩而冰冷,“好一个留情!在这堡外集,拳头大就是道理。你拳头够硬,自然你说什么都有理。”
他终于转过身。
他的面容并不如何凶恶,甚至可以说有几分普通,唯独那双眼睛,锐利得如同鹰隼,瞳孔深处似乎泛着一丝不正常的暗红色。
他的目光在陈青身上扫过,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皮肤。
“坐。”他指了指石台对面一个空着的树墩。
陈青没有客气,坦然坐下。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
大厅里的其他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他们,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
“我的人冒犯了你,是他们学艺不精,活该。”鬼手指了指陈青,“我鬼手,向来敬重有本事的人。你这样的身手,窝在那破土房里,可惜了。”
“所以?”陈青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所以,我想跟你谈笔交易。”鬼手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暗红色的眸子紧紧盯着陈青,“帮我做一件事。
事成之后,我给你一个在黑石堡内外畅通无阻的身份,外加……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对于普通武者而言,是一笔足以挥霍许久的巨款。而一个畅通无阻的身份,更是陈青目前急需的。
“什么事?”陈青没有被利益冲昏头脑。代价往往与收益成正比。
鬼手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压低了声音,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帮我……杀一个人。”
“谁?”
“堡里,‘铁狼旗’的三旗主,巴图鲁。”
铁狼旗?黑石堡本地的帮派势力之一?陈青心中念头飞转,脸上却不动声色:“为什么找我?你手下应该不缺敢杀人的人。”
“因为你是生面孔。”鬼手指了指陈青,又指了指自己,“铁狼旗的人认得我‘影梭’大部分人的脸。
而且,巴图鲁本身是通脉境后期的高手,身边护卫众多,寻常人近不了身。但你……不一样。”
他顿了顿,目光中带着一丝审视和算计:“你能轻松放倒我三个好手,实力至少是通脉境。更重要的是,你够狠,也够冷静。是干这事的最佳人选。”
陈青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
杀人,对他来说并不陌生。从陵城小巷到黑风峡,再到泣血谷,死在他手上的人已不在少数。
但主动去刺杀一个素未谋面、无冤无仇的人,这是另一回事。
然而,对方开出的条件,确实是他目前最需要的。一个身份,能让他摆脱眼下这种被动躲藏的局面。
风险与机遇并存。
“我如何信你?”陈青抬起眼,看向鬼手。
鬼手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他从怀里掏出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黑色铁牌,上面刻着一个模糊的、如同鬼影般的图案,推到陈青面前。
“这是‘影梭’的客卿令牌。拿着它,在堡外集,没人敢轻易动你。算是定金。”
他盯着陈青的眼睛,“事成之后,凭巴图鲁的人头,来换身份文书和剩下的四百五十两。”
陈青拿起那块铁牌,入手冰凉沉重。神念扫过,材质普通,并无特殊之处,但上面的图案和其中蕴含的一丝微弱煞气,似乎是一种独特的标识。
这算是一个诚意,也是一个束缚。接了这块令牌,就等于半只脚踏入了“影梭”的圈子,再想轻易脱身,就没那么容易了。
但他有得选吗?
在黑石堡这潭浑水里,想要尽快摸清情况,找到自己的路,有时候不得不借助一些黑暗中的力量。
陈青将令牌收起,放入怀中。
“时间,地点,他的习惯。”他言简意赅。
鬼手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那笑容在他普通的脸上显得有些狰狞。他压低声音,开始详细讲述关于巴图鲁的一切……
当陈青走出“废矿酒窖”时,外面的夜雾似乎更浓了。
手中摩挲着那块冰凉的客卿令牌,他抬头望向黑石堡那巨大的、在夜色中如同山峦般的轮廓。
一条更黑暗的路,似乎在他面前展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