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筒在手,暗号在心。陈青面上不动声色,将草屑重新包好,贴身收藏,仿佛无事发生般继续处理完伤员的伤口。
但内心深处,已如地火翻涌。
江云逸来了。这位出身不凡、剑法超群的年轻高手,在黑石堡曾与他并肩对抗过幽冥教,是敌友难辨的复杂盟友,也是他目前在这朔风城唯一可能信任的“外人”。
他不仅找到了自己,还送来了急需的赤阳草,其情报能力与意图,都需尽快弄清。
“风起于青萍之末”,这是上半句。下半句是——“浪成于微澜之间”。完整的暗号,需在特定地点,以特定方式回应。
地点,是他们当初约定的,靠近水源、且有明显孤立石笋之处。在这错综复杂的地下世界,符合条件的地方不多。
陈青脑中迅速闪过几个可能的区域,最终锁定在靠近黑市边缘、一条废弃的、有地下暗河流过的岔道,那里有一根巨大的、断裂的石笋。
时机,需在收到信号后的第二个夜晚。
接下来的两天,陈青如常活动,但神念始终保持着最高警戒,留意着任何可能的跟踪或监视。
他并未发现影杀楼的再次行动,但能感觉到“铁砧”内部有几道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的时间变长了,尤其是那个胡先生。
疤面对此似乎并无表示,依旧沉浸在他的打铁世界中。
火伯则在他某次去熔窟时,看似随意地提点了一句:“小子,外面风大,走路看着点。” 意有所指。
陈青心领神会,点头谢过。
第二个夜晚,子时刚过。
朔风城地下的大部分区域陷入了沉睡般的寂静,只有少数地方依旧闪烁着灯火与喧嚣。
陈青换上一身更深的灰色衣物,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悄无声息地避开了几处巡逻点,来到了那条废弃的岔道。
这里远离主道,空气潮湿阴冷,只有地下暗河潺潺的流水声。那根巨大的、断裂的石笋如同一个沉默的巨人,矗立在河边。
陈青没有立刻靠近,而是隐藏在入口处的岩石后,神念如同无形的潮水般向四周扩散,仔细感知着每一寸空间。
没有埋伏,没有窥视。
他这才缓步走出,来到石笋之下。按照约定,他并指如剑,在石笋底部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处,以内力缓缓刻下了暗号的下半句——“浪成于微澜之间”。
刻完最后一笔,他退后几步,凝神等待。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除了水声,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就在陈青怀疑是否自己会意错误,或是江云逸遭遇不测时,身后极近处,突然传来一个清朗而熟悉的声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陈兄,别来无恙。”
陈青心中剧震,猛地转身!以他如今凝气境的修为和敏锐神念,竟未察觉对方是何时到了自己身后!
只见江云逸依旧是那副翩翩公子的模样,一袭青衫在昏暗的光线下纤尘不染,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风霜与凝重。
他腰间悬着那柄古朴长剑,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容,正看着陈青。
“江兄。”陈青压下心中惊讶,拱手道,“好高明的身法。”
“比不上陈兄的《千缠丝》神妙。”江云逸笑了笑,目光扫过陈青,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看来陈兄此番际遇非凡,竟已突破凝气,恭喜。”
“侥幸而已。”陈青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切入正题,“江兄如何找到我的?又怎知我需要赤阳草?”
江云逸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我自有消息渠道。
自黑石堡一别,我便一直留意幽冥教的动向,顺藤摸瓜,查到他们近期在朔风城活动频繁,似乎与寻找‘风眼’有关。联想到陈兄可能也会来此,便多方打探。
至于赤阳草……”他顿了顿,“我查到鬼卜翟瞎子在暗中高价收购此草,似乎是为了应对风哭峪的风煞。联想到陈兄可能也需前往彼处,故设法弄到一些,希望能有所帮助。”
信息量巨大!江云逸不仅知道风哭峪和风眼,还知道鬼卜的动向!他的情报网络,远比陈青想象的更深入。
“江兄对风哭峪和幽冥教的目的,知道多少?”陈青沉声问。
江云逸走到暗河边,看着流淌的河水,声音低沉了几分:“比陈兄可能略多一些。风吟族守护的‘风眼’,并非单纯的能量源泉或门户。
根据我查到的零星古籍记载,那更像是一处……封印。”
“封印?”陈青眉头紧锁。
“没错。封印着某种极其古老而可怕的存在,或者……是一种足以颠覆认知的力量。
幽冥教所谓的‘使者降临’,极有可能就是想解开这个封印,或者利用被封印的力量。”
江云逸转过身,目光锐利,“他们寻找身负风吟族血脉的‘钥匙’(小舟),就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
陈青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如果江云逸所言属实,那幽冥教的图谋,远比想象的更加恐怖!
“那你此来……”
“阻止他们。”江云逸语气坚定,“无论那封印之后是什么,都不能让幽冥教得逞。这已不仅仅是江湖恩怨,可能关乎苍生安危。
我需要陈兄的帮助,尤其是在‘铁砧’内部,或许能接触到我们无法触及的线索。”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陈青。
陈青沉默片刻。江云逸的目的听起来光明正大,但其背后是否还有私人意图?他无法完全确定。但目前来看,双方目标一致,且有合作基础。
“我可以与你合作,共享情报。”陈青最终说道,“但我需要知道,除了你,还有谁知道这些?朝廷?或者其他势力?”
江云逸摇了摇头:“此事牵涉太大,且缺乏实证,朝廷内部派系林立,贸然上报恐打草惊蛇。目前,知晓核心秘密的,恐怕只有你我,以及幽冥教高层。
至于其他势力,如‘铁砧’、‘毒蝎堂’等,或许有所察觉,但未必知晓全貌。”
他看了看天色(虽然地下并无天象),道:“此地不宜久留。
鬼卜和幽冥教的人都在暗中活动,影杀楼也可能再次出手。陈兄在‘铁砧’务必小心,尤其是那个疤面,此人绝不简单,他手中或许掌握着更多关于风哭峪,甚至关于‘玄字令’的线索。”
连玄字令都知道?陈青深深看了江云逸一眼,此人知道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我会小心。如何联系?”
“若有急事,可去黑市‘百晓生’书铺,留下此物。”
江云逸递给陈青一枚看似普通的、刻着云纹的铜钱,“我自会知晓。若无必要,我们尽量少见面,以免暴露。”
陈青接过铜钱,点了点头。
“保重。”江云逸拱手,身形一晃,如同青烟般融入黑暗,瞬间消失不见,身法之快,远超陈青的鬼影迷踪步。
陈青站在原地,握紧了手中的铜钱和怀中的赤阳草屑。
江云逸的到来,带来了至关重要的情报,也让局势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凶险。封印、古老存在、颠覆性的力量……幽冥教所图,竟是如此骇人听闻。
而他自己,已深深卷入这漩涡中心。
他抬头,望向黑暗的岩顶,仿佛能穿透层层阻隔,看到那片终年刮着鬼哭风的死亡之地。
风哭峪,已非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