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哭峪”三个字,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陈青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他强压下立刻追问的冲动,将碗里最后一口稀粥喝完,不动声色地问道:“老烟斗?他现在在哪儿?”
阿茴机警地看了看门外,声音压得更低:“老烟斗是黑市里的‘故纸堆’,专门倒腾些没人要的旧书、残卷、老物件,脾气怪得很,平时就缩在‘废物巷’最里头那个漏风的棚子里。
不过他消息确实灵通,就是找他问话,得付出点代价。”她搓了搓手指,做了个通用的手势。
代价,在朔风城永远是第一位的。陈青如今身无长物,仅有的回气丹和劣质迷烟显然入不了这种老油条的眼。
“我知道了,多谢。”陈青点头,将这个消息记下。
阿茴离开后,陈青没有急于行动。他深知贸然接触一个陌生的情报贩子风险极高,尤其是在自己已被多方势力注意的情况下。
他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以及,准备一份能让老烟斗开口的“代价”。
接下来的几日,陈青的生活节奏依旧。伤营、漏屋、偶尔去地火熔窟帮火伯处理些废料,熟悉地火特性。
他沉稳的表现和日渐精进的控火技巧,让火伯眼中赞赏愈浓,有时甚至会指点他几句锻造时内力运转的诀窍,虽与《千缠丝》路数不同,却也让他对力量的精细操控有了新的理解。
疤面似乎也注意到了他的安分与价值,通过独臂汉子又给了他一些品质稍好的伤药,用于伤营,算是默许了他对资源的有限支配。
陈青小心地克扣下少许不易察觉的药材,结合自己已有的知识和玄字令的辅助,开始尝试配制一种名为“清心散”的简单丹药。
此丹并非用于提升功力,主要作用是宁神静气,辅助调息,对走火入魔的苗头有微弱预防作用。
这种丹药对高阶武者效果不大,但对于长期在刀口舔血、心神紧绷的底层武者和情报贩子而言,有时却比直接提升功力的猛药更受欢迎,因为它能带来片刻难得的内心安宁。
他刻意放慢了炼制速度,确保每一份药材都物尽其用,成丹虽只是下品,但药性纯净,杂质极少。
七日后,陈青怀中揣着三粒用简陋油纸包好的“清心散”,在一个天色晦暗的傍晚,再次跟随莫老大进入了黑市。
他没有立刻前往废物巷,而是如同寻常般在伤营所需的药材摊位前流连,暗中观察。
黑市依旧喧嚣混乱,但他能感觉到,几道若有若无的目光曾在他身上停留,有好奇,有评估,或许也有恶意。
他收敛气息,将自己混入川流不息的人潮中。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他才不动声色地拐进了那条位于黑市最边缘、散发着霉烂和腐朽气味的“废物巷”。
这里与主市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摊位稀疏,顾客寥寥,大多是一些淘换破烂或是寻找特定古怪零件的落魄之人。
巷子深处,一个用破木板和烂帆布勉强搭成的棚子歪斜地立着,四面漏风。
棚子门口挂着一串不知名兽骨制成的风铃,在阴风中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棚内光线昏暗,只能看到一个佝偻的身影蜷缩在一张破旧的躺椅上,旁边堆满了小山般的泛黄书卷、残破卷轴和各种奇形怪状的废旧物品。
一个须发皆白、满脸褶皱、叼着一根老旧铜烟斗的老者,正眯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吞吐着劣质烟草的烟雾,对巷子里经过的人漠不关心。
这就是老烟斗。
陈青走近棚子,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在门口停下,目光扫过那堆“垃圾”。他的神念悄然延伸,并未试图探查老者,而是感知着那些旧物。
大部分物品都死气沉沉,但偶尔有几件上面残留着极其微弱的、不同性质的能量痕迹,显示出它们不凡的过去。
“看什么?不买就别挡光。”老烟斗眼皮都没抬一下,沙哑的声音如同破风箱。
陈青迈步走进棚子,棚内空间狭小,气味混杂。“想向老先生打听点旧事。”
老烟斗这才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一下陈青,尤其是在他朴素的灰色衣衫和腰间的幽魂刃上停留了一瞬,嗤笑一声:“打听事?
老头子我这里只有破烂,没有故事。就算有,你一个‘铁砧’的新人,付得起价钱吗?”
他直接点破了陈青的来历,显然对黑市里的动静了如指掌。
陈青不以为意,从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轻轻放在老者手边一个还算完整的木箱上,打开,露出里面三颗龙眼大小、色泽温润、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药丸。
“三粒‘清心散’,下品,但杂质低于半成。换一个关于‘风哭峪’和那个符号的消息。”陈青平静地说道。
老烟斗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精光。他放下烟斗,伸出枯瘦的手指,拈起一粒清心散,放在鼻尖深深一嗅,又用指甲刮下少许粉末尝了尝,脸上那慵懒的神情收敛了些许。
“杂质低于半成……小子,手艺不错。”他将丹药放回,重新叼起烟斗,吞吐了几口烟雾,似乎在权衡,“‘风哭峪’……那可是个晦气地方,多少年没人提了。”
他顿了顿,看着陈青:“你想知道什么?”
“所有你知道的。尤其是,关于那个符号,以及……风吟族。”陈青直接点明核心。
老烟斗听到“风吟族”三个字,拿着烟斗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追忆和忌惮。“风吟族……嘿,那可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靠在躺椅上,望着棚顶的破洞,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来自遥远的过去:
“风哭峪,在朔风城西北方向,深入葬风原腹地。那里终年刮着能削肉剔骨的‘鬼哭风’,据说风声如同万鬼哀嚎,故而得名。
老辈子人传说,那里曾经是‘风吟族’的圣地入口之一。”
“风吟族,据说是古老时期守护‘风眼’的一族,能聆听风语,驾驭风的力量。
他们与世无争,但却掌握着某种……沟通天地的秘密。”老烟斗的声音带着一丝神秘。
“那个符号,就是风吟族祭祀‘风眼’时使用的圣纹,象征着永恒流转的风之漩涡。”
“大概二三十年前吧,幽冥教的人不知怎么找到了那里,爆发了一场大战。那一战打得天昏地暗,据说连山峦都改变了形状。
后来,风哭峪就彻底成了死地,鬼哭风比以前更烈,进去的人九死一生,风吟族也几乎没了音信,应该是……灭族了。”
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那批带着符号的老物件,就是大战前后,一些不要命的家伙从风哭峪外围捡漏或者偷运出来的,流落到黑市上。
这么多年过去,早就散的散,毁的毁,没剩下几件了。”
陈青心中震动,没想到这块地图残片背后,竟牵连着一段如此惨烈的族群覆灭史。幽冥教为了他们的“圣坛”和“使者降临”,竟然不惜屠灭一族!
“风眼……究竟是什么?幽冥教找它做什么?”陈青追问。
老烟斗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那就不是我这个老头子能知道的了。
有人说‘风眼’是天地能量的枢纽,也有人说那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户,更有甚者,说那里沉睡着远古的神魔……幽冥教找它,所图必然惊天动地。”
他将油纸包收起,揣进怀里,表示交易完成,重新眯上了眼睛,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消息就这么多。
风哭峪不是善地,你小子要是想去,最好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另外,最近打听风哭峪和风吟族的人,不止你一个,自己小心吧。”
不止一个?
陈青心中一凛,道了声谢,转身离开了这间腐朽的棚子。
走出废物巷,黑市的喧嚣再次将他包围。他抬头望了望朔风城永远阴霾的天空,西北方向,那是风哭峪所在。
线索终于清晰了一些,但前路的危险,也骤然倍增。幽冥教的阴影,其他打听者的目的,以及风哭峪本身的绝地险境……
他握紧了拳,眼神却愈发坚定。
无论多么艰难,他都必须去一趟风哭峪。为了解开玄字令和千丝老人的秘密,也为了给小舟,给那被灭族的风吟族,寻求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