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荒原,名不虚传。
离开了黑石镇那点可怜的人烟与喧嚣,扑面而来的便是无边无际的死寂与苍黄。天空是高远而冷漠的蓝,太阳悬在头顶,投下炽烈却毫无暖意的光,将大地炙烤得龟裂扭曲。
视野所及,除了起伏的沙丘,便是嶙峋的怪石和枯死的胡杨骨架,风过处,只有沙粒流动的细微沙沙声,更反衬出天地间的空阔与寂寥。
灰驼商队如同一条缓慢蠕动的灰色蜈蚣,在无垠的沙海中艰难前行。驼铃单调地响着,很快便被风声吞没。
商队里的人,无论是护卫还是伙计,都沉默着,脸上带着惯常的麻木与警惕,目光不时扫视着四周可能潜藏危险的地平线。
陈青跟在商队末尾,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滚烫的沙地。他刻意收敛着刚刚突破后的气息,让自己看起来和商队里那些普通的、只为讨生活的武者没什么两样。
但他的神念,却如同无形的雷达,以他为中心,向着四周缓缓扩散。
五丈、六丈、七丈……
突破到锻骨境后期,神念的覆盖范围和清晰度都有了质的飞跃。
他能“看”到沙层下蝎子窸窣爬行的轨迹,能“听”到远处沙鼠钻洞的微弱声响,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风中带来的、极远处一丝若有若无的水汽和……某种躁动不安的气息。
这荒原,并非真的死寂。它只是在以一种更隐蔽、更残酷的方式运行着弱肉强食的法则。
领队的巴图经验丰富,总能避开那些看似平坦、实则暗藏流沙的区域,选择相对坚实的路径。但荒原的险恶,远不止于此。
正午时分,烈日最毒。
前方的天空,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并非乌云,而是一片连接天地的、昏黄色的帷幕,正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向着商队席卷而来!
“沙暴!是沙暴!快!找掩体!”巴图声嘶力竭地大吼,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
所有人都脸色大变!在荒原上遭遇大型沙暴,几乎是九死一生!
商队瞬间乱成一团,驼队惊恐地嘶鸣,试图挣脱缰绳。护卫们拼命拉扯着骆驼,往附近几块巨大的风蚀岩柱后面躲避。
陈青心中也是一凛。他虽未亲身经历过沙暴,但来自千丝老人的庞杂传承记忆中,有着关于天地之威的清晰描述,深知其可怕。
他没有慌乱,神念全力展开,瞬间捕捉到左前方一处岩石夹角,那里风力相对较小,且岩体坚固。
他身形一动,如同猎豹般蹿出,抢在其他人之前占据了那个位置,同时双手快速扒开表层的浮沙,整个人尽可能蜷缩着贴近地面。
几乎是同时,那面昏黄的死亡之墙轰然撞上了商队!
“轰隆隆——!”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崩塌!无数沙砾被狂风裹挟,以堪比强弓硬弩的威力疯狂抽打着一切!视线彻底被剥夺,眼前只有翻滚的、令人窒息的金黄。
耳朵里灌满了风的咆哮与沙粒撞击岩石的爆鸣,除此之外,什么也听不见。
陈青将脸深深埋入臂弯,全力运转真气护住周身,尤其是口鼻耳目。沙砾打在他的皮袄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如同冰雹砸落。
他能感觉到,护体真气在飞速消耗,那巨大的风压几乎要将他从藏身处掀飞出去!
他咬紧牙关,将身体死死钉在岩石夹角,神念收缩到极致,只维持着对周身三尺范围的感知。在这个范围内,他能“看”到沙粒如同子弹般呼啸而过,能“感”到脚下的沙地在疯狂流动,仿佛整个大地都在移动。
这就是荒原的力量!在大自然的天威面前,个人的武力显得如此渺小。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风势终于开始减弱,那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也逐渐远去。
陈青缓缓抬起头,吐出口中的沙尘,眼前依旧一片模糊。他运转真气,震落覆盖在身上的厚厚沙层,站了起来。
四周的景象已然大变。之前的沙丘地貌几乎被完全重塑,几块较小的岩石已被掩埋大半,商队的骆驼和人员也被吹得七零八落,不少人正在沙堆里挣扎着爬出来,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巴图清点着人员和货物,脸色铁青。损失了几头骆驼和部分货物,幸运的是人员伤亡不大,只有几个伙计受了些轻伤。
“晦气!”巴图骂了一句,催促着众人整理行装,尽快离开这片刚被沙暴肆虐过的区域。
经此一劫,商队的气氛更加压抑。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喘息和驼铃沉闷的响声。
陈青默默跟在后面,心中对这片荒原的危险有了更直观的认识。沙暴只是开胃菜,真正致命的,恐怕还在后面。
果然,夜幕降临后,危险接踵而至。
荒原的夜晚寒冷刺骨,与白天的酷热形成鲜明对比。商队在一处背风的矮崖下扎营,点燃了篝火。火光跳跃,却只能照亮很小一片范围,四周是无边的、令人心悸的黑暗。
陈青没有睡,他坐在营地边缘,一边调息,一边将神念如同蛛网般撒向四周的黑暗。突破后的神念,在寂静的夜里感知更加敏锐。
他“听”到了沙狐在远处刨食的声音,“看”到了夜枭无声滑过天空的轨迹,也……捕捉到了黑暗中,一些不怀好意的、带着贪婪与杀意的目光,正在悄然靠近。
不是人,是兽。而且数量不少!
他猛地睁开眼,低喝道:“有东西靠近!准备战斗!”
他的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地传入每个浅眠者的耳中。
护卫们瞬间惊醒,抓起兵刃,紧张地望向黑暗。巴图也握紧了弯刀,惊疑不定地看向陈青,似乎不明白这个看似普通的年轻人是如何在黑夜中率先发现危险的。
“嗷呜——!”
凄厉的狼嚎声划破夜空,从四面八方响起!紧接着,一双双幽绿的光芒,如同鬼火般,在黑暗中亮起,迅速逼近!
是沙狼!而且是一个规模不小的狼群!至少有二三十头!这些荒原上的掠食者,显然是被商队的人气和火光吸引而来。
“结圆阵!保护货物和骆驼!”巴图厉声下令,脸色凝重。沙狼单体实力不算强,但成群结队,悍不畏死,极为难缠。
护卫们迅速收缩,将骆驼和货物围在中间,刀锋向外。
狼群在距离营地十余丈外停了下来,形成一个松散的包围圈。
一头体型格外硕大、毛色灰白、左眼有一道狰狞疤痕的头狼,站在一块岩石上,幽绿的眼睛冷冷地扫视着营地,散发着强大的压迫感。
“是‘独眼’!这畜生竟然还活着!”一名老护卫失声惊呼,语气中带着恐惧。
显然,这头头狼在这一带凶名赫赫。
“吼!”独眼头狼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如同下达了攻击指令。
瞬间,狼群动了!它们如同鬼魅般从黑暗中扑出,速度快得惊人,直扑商队防御圈!
“杀!”护卫们怒吼着挥动兵刃,与扑上来的沙狼战在一起!刀光闪烁,狼血飞溅,惨叫声与狼嚎声瞬间响成一片!
陈青没有待在圆阵内。在狼群发动攻击的刹那,他便如同离弦之箭,主动迎向了狼群侧翼!他需要实战来磨砺刚刚提升的实力,也需要验证神念御丝在群战中的作用!
一头壮硕的沙狼张开血盆大口,带着腥风扑向他的咽喉。
陈青眼神冰冷,不闪不避,右手幽魂刃后发先至,精准地刺入狼口,贯穿其脑髓!手腕一抖,便将这头近百斤的恶狼甩飞出去。
同时,他左手虚按,数缕无形气丝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藤,悄无声息地缠绕向旁边另一头试图偷袭的沙狼四肢!
那沙狼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仿佛陷入了无形的泥沼,动作瞬间变形。
陈青看也不看,反手一刀,结果了它的性命。
他如同一个高效的杀戮机器,在狼群中穿梭。
神念御丝让他总能提前预判狼群的攻击路线和配合,气丝的干扰则能轻易打破狼群的围攻节奏。他的幽魂刃每一次挥出,都必然见血,精准而狠辣。
他的表现,很快引起了那头独眼头狼的注意。
“嗷——!”独眼头狼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舍弃了正在攻击的圆阵,化作一道灰色闪电,亲自扑向陈青!它显然意识到,这个人类是最大的威胁!
一股腥风扑面,带着凝气境级别的凶煞之气!
陈青瞳孔微缩,不敢大意。这头畜生的实力,恐怕堪比通脉境中期的人类武者!
他脚下步伐急变,向侧后方滑开,同时数缕气丝全力缠绕向独眼头狼扑来的利爪和血口,试图迟滞它的速度。
然而,独眼头狼的力量远超普通沙狼,气丝的束缚效果大打折扣,仅仅让它身形顿了半瞬!
就是这半瞬!
陈青眼中厉色一闪,一直蓄势待发的神念,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向独眼头狼的眉心祖窍!
“呜!”独眼头狼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扑击的动作瞬间僵硬,那双凶残的幽绿眼眸中,第一次出现了短暂的茫然与恐惧!
野兽的意志,终究不如人类武者凝练!
机会!
陈青合身扑上,幽魂刃带着全身的力量与真气,化作一道致命的幽蓝弧光,精准无比地掠过了独眼头狼的脖颈!
“噗——!”
热血如同喷泉般涌出。
独眼头狼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狼群瞬间大乱!失去了头狼的指挥,它们变得惊慌失措,攻势顿缓。
护卫们压力大减,趁机反击,很快便将剩余的沙狼杀散。
战斗结束,营地周围留下了十几具狼尸,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护卫们看着站在独眼头狼尸体旁、缓缓擦拭着幽魂刃上血迹的陈青,眼神中都带上了敬畏与感激。
巴图走上前,拍了拍陈青的肩膀,瓮声瓮气道:“好小子!真有你的!这次多亏了你!”
陈青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他走到独眼头狼的尸体旁,用匕首熟练地剥下那张完整的狼皮,又取下了它那口锋利的獠牙。这些都是不错的材料。
他回到自己之前的位置坐下,继续调息,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战斗从未发生过。
但商队里的人看他的目光,已然完全不同。
这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拥有着与年龄和修为不符的可怕实力与冷静。
荒原的夜,重新恢复了死寂。
只有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陈青沉静而坚毅的侧脸。
他知道,这仅仅只是开始。寂静荒原,会用更残酷的方式,来迎接他这个不速之客。
而他也将用手中的刃,与心中的念,在这片死亡之地,杀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