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魂涧内,灰白色的瘴气如同活物,缓缓流淌,吞噬着光线与声音。
空气粘稠而湿冷,带着一股腐木与奇异腥甜混合的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刀片,灼痛着喉咙与肺叶。
陈青背靠冰冷的巨石,蜷缩在底部一个相对干燥的凹陷处。
左肩处的“玄冥掌”力如同一条冰寒的毒蛇,不断侵蚀着他的经脉,所过之处,气血凝滞,肌肉僵硬。而弥漫的瘴毒则无孔不入,试图麻痹他的神经,混乱他的意识。
内外交攻,如同置身冰火炼狱。
他紧咬着牙关,牙龈已被咬出血丝,依靠着剧痛维持着最后的清醒。右手死死握着那块玄字令,令牌传来的温润暖流成了他此刻唯一的依靠。
这股暖流虽然无法驱散玄冥掌的阴寒,也无法完全抵消瘴毒的侵蚀,却如同风中残烛那一点微弱的灯芯,顽强地护住了他的心脉与识海,让他不至于立刻昏迷或真气彻底失控。
他尝试运转《基础锻骨诀》,想要调动气血抵抗寒毒,但真气甫一接近左肩伤处,便如泥牛入海,反而引得那阴寒掌力一阵反扑,疼得他几乎晕厥。
“不能硬抗……”陈青额头冷汗涔涔,放弃了强行运功的打算。
他将注意力转向《千缠丝》。这门功法重在操控与细微,或许……能有奇效?
他强忍着晕眩与剧痛,集中残存的精神力,小心翼翼地操控着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的真气,避开主要经脉中肆虐的玄冥掌力,如同最灵巧的绣花针,迂回着探向左肩的伤处。
这不是为了驱散或对抗,而是为了“感知”与“疏导”。
真气细丝轻柔地缠绕在冻结、郁结的细微经脉节点上,如同春蚕吐丝,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梳理着那些被寒毒堵塞的气血通路。
这个过程比正面抗衡更加耗费心神,对控制力的要求也达到了极致。稍有差池,便可能引得寒毒彻底爆发。
时间在痛苦与煎熬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陈青感觉精神力即将耗尽,意识再次开始模糊时,那缕不懈努力的真气丝,终于在一个关键的节点上,成功地撬开了一丝缝隙!
“嗤……”
一缕极其微弱的、带着腥臭味的黑色寒气,从那缝隙中被逼了出来,瞬间消散在瘴气中。
而与之相应的,左肩那如同万年玄冰的僵硬感,似乎……松动了一丝!虽然依旧是刺骨的冰寒,但至少,不再是完全无法撼动!
有效!
陈青精神一振,如同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缕微光。他不敢有丝毫松懈,立刻收敛心神,继续以这种水磨工夫的方式,一点点地梳理、化解着肩头的寒毒。
同时,他分出一部分心神,引导着玄字令传来的暖流,主要护住头脑清明,并尝试驱散侵入体内的瘴毒。
瘴毒性质阴秽,与玄字令那中正平和的暖流似乎有所冲突,在暖流流过之处,晕眩感会稍稍减轻。
这是一个极其缓慢且痛苦的过程。汗水混合着逼出的污血浸湿了他的后背,脸色苍白如纸,唯有那双眼睛,在瘴气的朦胧中,依旧闪烁着不屈的光芒。
渐渐地,他进入了一种物我两忘的境地。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在体内那方寸之间的“战场”上,对外界的感知降到了最低,只有手中玄字令那恒定不变的暖流,是他与外界唯一的联系。
他甚至没有察觉到,在他全力运功对抗体内异种能量时,他手中的玄字令,那古朴的“玄”字云纹,似乎比平时更加明亮了一丝,散发出的暖流也隐约壮大了一分。
与这落魂涧中某种奇异的气息,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弱的共鸣。
……
当陈青再次从深沉的调息中睁开双眼时,洞外依旧是灰蒙蒙一片,难以分辨时辰。
但他能感觉到,肩头的玄冥掌毒已经被化解了接近三成,虽然依旧沉重冰冷,行动不便,但至少不再持续恶化,那股侵蚀心脉的阴寒之力也被暂时遏制住了。
体内的瘴毒也被驱散了大半,头脑恢复了大部分的清明。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带着腥味的浊气,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开始仔细观察所处的环境。
这里似乎是落魂涧的底部,地势比入口处低洼许多,瘴气也更加浓郁。四周散落着不少野兽乃至人类的枯骨,无声地诉说着此地的凶险。他背靠的这块巨石是附近唯一能提供些许遮蔽的地方。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外面的黑衣人不可能一直守着,但他们也绝不会轻易放弃。而且落魂涧绝非久留之地,时间一长,就算有玄字令,也难保不会出意外。
他挣扎着站起身,左肩传来撕裂般的痛楚,让他闷哼一声。他撕下衣摆,将左臂紧紧固定在身侧,减少活动。
然后,他捡起之前夺来的那柄幽魂刃,反握在尚能活动的右手中,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寻找着可能的出路。
涧底范围不大,但怪石嶙峋,植被稀少,只有一些适应了瘴气的、颜色诡异的苔藓和菌类。他小心翼翼地移动,尽量不发出声音,同时将千缠丝的真气感知扩散到极限,探查着周围。
突然,他脚步一顿。
在右侧一片颜色特别深沉的石壁下方,他的真气丝感知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瘴气流动的空气对流!
有缝隙?
他立刻靠近,拨开覆盖在上面的厚厚苔藓和藤蔓,一个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狭窄石缝显露出来!一股带着霉味、却比外界清新少许的气流,正从石缝中缓缓吹出。
是出口?还是通往更深处的洞穴?
陈青没有犹豫。留在原地是等死,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伤势带来的不适,率先将幽魂刃探入石缝,确认没有危险后,便俯下身子,艰难地挤了进去。
石缝初极窄,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然而,出现在陈青眼前的,并非通往涧外的生路,而是一个幽深、潮湿的地下洞穴。
洞穴不大,方圆不过数丈,顶部有钟乳石垂下,滴滴答答地落着水珠。空气虽然依旧潮湿,却几乎没有了那令人晕眩的瘴气。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洞穴中央,有一具盘膝而坐的骸骨!
骸骨身上的衣物早已腐朽成灰,只剩下皑皑白骨,保持着打坐的姿势。骨骼晶莹,隐隐泛着一层不易察觉的温润光泽,显然生前修为极高。在骸骨的指骨间,似乎扣着什么东西。
而在骸骨前方的地面上,用某种尖锐器物刻画着数行潦草的字迹,历经岁月,依旧清晰可辨。
陈青心中警惕,没有立刻上前。他仔细观察四周,确认没有机关陷阱后,才缓步靠近。
目光落在地上的字迹上,借着从石缝透入的微弱天光,他逐字读去:
“余,‘千丝老人’墨渊,遭幽冥教主与叛徒暗算,重伤遁于此,油尽灯枯。”
“《千缠丝》之精要,在于‘神’而非‘力’,气丝无形,念动则生,心御则变。后世得我传承者,当以此骸骨中指骨为引,凝神感应,可得真意。”
“幽冥教追寻之‘玄字令’,乃开启‘玄天秘境’之钥,亦与吾之传承息息相关。慎之!慎之!”
“恨不能手刃叛徒,灭此邪教,憾甚!憾甚!”
字迹到此戛然而止,那最后一笔带着一股不甘与愤懑,深深划入石地。
陈青站在原地,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千丝老人!果然是千丝老人!自己得到的《千缠丝》,竟然真的是这位前辈的传承!而赵银捕调查的旧案,幽冥教的追杀,竟然都与此有关!
玄字令,玄天秘境……这又是什么?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那具晶莹的骸骨,最终定格在那扣着东西的指骨上。
那里,并非他想象中的秘籍或宝物,而是一截约莫寸许长短、色泽比其他指骨更加莹白,甚至隐隐有光华流转的……特殊指骨!
以骨为引,传承真意?
陈青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与纷乱的思绪。他按照字迹提示,走到骸骨面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三个礼。
“晚辈陈青,机缘巧合得前辈传承,今日误入此地,若有冒犯,还请见谅。”
说完,他伸出右手,小心翼翼地,轻轻触碰向那截特殊的指骨。
就在他指尖接触到指骨的瞬间——
“嗡!”
那截指骨骤然爆发出柔和却磅礴的白光,将整个洞穴照得亮如白昼!一股浩瀚如海、却又温和无比的意念洪流,顺着他的指尖,轰然涌入他的脑海!
无数关于《千缠丝》的修炼景象、运劲法门、对敌技巧,乃至千丝老人毕生的修炼心得与感悟,如同醍醐灌顶般,疯狂地烙印在他的记忆深处!
与此同时,他怀中的那块玄字令也剧烈震动起来,散发出灼热的温度,与那指骨的光芒交相辉映!
陈青只觉得头脑仿佛要炸开一般,庞大的信息流冲击着他的意识,但他紧守着灵台最后一丝清明,全力吸收、理解着这突如其来的传承。
他仿佛看到了千丝老人以气丝牵引山河,看到了他以一念布下天罗地网,看到了那气丝如何由虚化实,如何刚柔并济,如何无孔不入……
不知过了多久,那白光渐渐敛去,指骨恢复了平静,只是那莹白的光泽似乎黯淡了几分。
陈青踉跄后退几步,扶住冰冷的石壁,大口喘息着,额头上满是汗水,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感觉到,自己对《千缠丝》的理解,已经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虽然修为依旧是锻骨境中期,真气总量并未增加,但那种对真气细致入微的掌控力,以及对这门功法本质的领悟,已然脱胎换骨!
他甚至隐隐感觉到,自己左肩那顽固的玄冥掌毒,在刚才那浩瀚意念的冲刷下,似乎又被化解了不少!
他再次看向那具骸骨,眼中充满了敬意。
这位前辈,在生命最后时刻,竟以自身骸骨为媒,留下了如此珍贵的传承!
他将那截指骨小心取下,用布包好,贴身收藏。这不仅是信物,或许日后还有用处。
然后,他的目光投向洞穴的另一侧。在那里,他发现了一条被碎石半掩的、似乎是人工开凿的狭窄通道,隐隐有微弱的风从中吹来。
这,才是真正的出路!
陈青握紧了手中的幽魂刃,又摸了摸怀中的玄字令和那截指骨,眼神变得坚定而深邃。
幽冥教,叛徒,玄天秘境……
前方的路,依旧迷雾重重,凶险万分。
但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刚刚踏入黑风峡的、懵懂而弱小的见习捕快了。
他整理了一下衣物,对着千丝老人的骸骨再次深深一躬,然后转身,毅然步入了那条未知的通道。
黑暗,吞噬了他的身影。
只有坚定的脚步声,在幽深的洞穴中,缓缓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