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云舞踏入教坊司的门槛,已悄然度过了两个昼夜。这教坊司,本就是红粉骊歌之地,亦是世间繁华与寂寞交织的所在。然而,于云舞而言,这短短两日,却似度过了漫长又孤寂的岁月。
每日里,当晨曦初破,教坊司中便开始了一日的喧嚣。乐声悠扬,舞步翩跹,众舞姬们如彩蝶般穿梭,为即将到来的盛大庆典做着准备。可每当这时,云舞却总是被她们悄然撇下,仿佛她是一朵无意间飘入这繁华花园的孤花,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
管事的公公,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能洞察人心,他语重心长地对众人说:“过几日,便是皇上的千秋华诞,尔等须得排练好一支舞蹈,届时献于圣上,以博龙颜一笑。”这话,如重锤般敲击在云舞的心头,她深知,这不仅仅是一场表演,更是关乎身家性命的重任。
然而,云舞的处境却愈发艰难。她不仅被众人孤立,更因未曾习得舞蹈之技而倍感焦虑。即便她心中有着千般渴望,万般努力,可在这冷漠与排斥的氛围中,她的每一次尝试都显得那么无力与苍白。
她想象着,当那日来临,自己站在那金碧辉煌的舞台上,手足无措,如同一只迷失方向的孤雁,而四周则是皇上与群臣的审视与评判。那样的场景,让她不寒而栗。她深知,若不能在这短暂的时日里掌握舞蹈之精髓,届时,等待她的,必将是严厉的惩处与无尽的屈辱。
夜深人静之时,万籁俱寂,整个教坊司都沉浸在一片深沉的静谧之中,仿佛连空气都停止了流动。云舞独自坐在窗前,那扇半开的木窗,如同一个沉默的旁观者,静静聆听着她内心的叹息。她望着那轮皎洁的明月,它宛如一块无瑕的美玉,高悬于墨色的天幕之上,洒下清冷而孤寂的光辉,将她的身影拉得修长而落寞。
云舞的心中,此刻正翻涌着无尽的哀愁与彷徨。她仿佛是一只被困在笼中的鸟儿,即便心中有着对天空的无限向往,却也只能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无助地扑腾着翅膀。那些白日里的冷漠与排斥,如同冰冷的寒风,一次次吹灭她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只留下满心的凄凉与绝望。
就在这时,一阵若有似无的萧声,如同幽灵般悄然飘入她的耳中。那萧声,时断时续,宛如夜风中摇曳的烛火,既微弱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神秘与诱惑。云舞的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好奇与疑惑,这么晚了,怎么会有萧声呢?难道是有人与她一样,在这寂静的夜晚里,无法入眠,只能借这萧声来抒发心中的情感?
她披上那件略显陈旧的外衣,脚步轻缓却带着几分急切,随着那缥缈的萧声出门看去。月光如水,洒在她的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银白的光辉。她顺着萧声的方向走去,每一步都仿佛踏在未知的旅途上,既充满了期待,又带着几分忐忑。
那萧声,时而高亢激昂,如同山间奔腾的溪流,带着一种不屈不挠的力量;时而又低沉婉转,宛如林间轻吟的夜莺,诉说着无尽的哀愁与思念。云舞的心,也随着这萧声的起伏而波动,她仿佛在这萧声中,看到了一个与自己同样孤独、同样渴望被理解的灵魂。
云舞循着那缥缈入魂的萧声,脚步不自觉地迈向了教坊司后边的那片梅花林。这片梅林,平日里鲜有人至,此刻在月色的轻抚下,更显静谧幽深,每一枝梅花都似是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在寒风中微微颤动,散发着清冷而孤傲的芬芳。
当她终于在梅林深处寻到那吹奏萧声的身影时,脚步猛地一顿,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惊愕与好奇。只见那人身形挺直如松,即便只是静静地站立在那里,也自有一股不凡的气度。头发随意地梳着,几缕碎发在夜风中轻轻飘动,更添了几分不羁与洒脱。
云舞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她暗自思忖,这么晚了,这里可是皇帝那威严而又神秘的后宫啊。按理说,除了皇上,绝不会再有其他男子轻易踏足此地。难道,眼前这个吹箫之人,竟是那高高在上、万人之上的皇上?
可这个念头刚一浮现,云舞便又摇了摇头,心中满是疑惑。这么晚了,皇上不是应该在那三宫六院之中,享受着他心爱的妃子们的温柔侍奉,沉浸在无尽的欢愉与奢靡之中吗?又怎会独自一人,来到这偏僻的梅花林里吹箫呢?
那箫声,依旧在夜空中悠悠地飘荡着,如同一条无形的丝线,紧紧地缠绕着云舞的心。她细细聆听,只觉那箫声中竟蕴含着如此深沉的落寞与哀愁,仿佛是吹箫之人心中无尽的苦楚与无奈,都化作了这一声声悠扬而又凄凉的旋律,在这寂静的梅林里回荡。
云舞的心,被这萧声深深地震撼了。她不禁想要走近一些,再走近一些,去探寻那吹箫之人的真实身份,去倾听他心中的故事,去感受他那份不为人知的孤独与寂寞。
突然,那如泣如诉、缠绵悱恻的萧声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硬生生截断,余音在寂静的梅林里打着旋儿,渐渐消散。云舞的心也随之猛地一揪,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只见那一直背对着她的身影缓缓回过头来,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勾勒出棱角分明的轮廓,剑眉星目间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严与贵气,可不正是皇上。云舞只觉脑袋“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慌乱之中,连忙双膝跪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声音带着几分颤抖与惶恐:“奴婢参见皇上。”
“起来吧。”皇上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云舞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低垂着头,不敢直视皇上的目光,一颗心仍在“砰砰”直跳,仿佛要跳出嗓子眼儿。
皇上微微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云舞一番,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缓缓开口道:“你怎知朕是皇上?按照以往的惯例,你们这些女子不应该装作不认识朕,和朕诉说一番钟情吗?”那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又似乎藏着几分探究。
云舞闻言,心中一紧,赶忙再次跪下,声音带着几分急切与诚恳:“回皇上,奴婢虽身处教坊司,却也知晓宫中规矩。皇上龙威赫赫,气度非凡,奴婢虽未曾有幸得见天颜,但仅凭这通身的气派,也能猜出几分。况且奴婢深知自己身份卑微,不敢有非分之想,更不敢妄言钟情。”
皇上听了云舞的话,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之色,他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云舞起身,说道:“你倒是个聪慧伶俐且懂得分寸的女子。在这后宫之中,能保持如此清醒之人,实属难得。”云舞站起身来,依旧低垂着头,心中却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不知是庆幸还是忐忑。
皇上那原本带着几分闲适的目光陡然一厉,如寒芒般直直射向云舞,声音也瞬间下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再次问道:“你为何会深夜来此地?难道是探听了帝踪?”这质问的话语,如同重锤一般,在云舞的心头狠狠敲击,让她瞬间如坠冰窖,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云舞吓得脸色惨白如纸,双腿一软,差点又跪了下去。她连忙拼命摇头,慌乱之中,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与急切,说道:“不是的皇上,奴婢绝无此等胆大包天、居心叵测之事啊!奴婢本是在这教坊司后院居住,那后院与这梅林不过几步之遥。今日夜里,奴婢正独自坐在窗前,满心都是近日来的苦闷与哀愁,忽然,一阵悠扬的萧声悠悠传来。”
云舞微微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真诚的光芒,继续说道:“那萧声,时而如潺潺溪流,轻柔婉转,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温柔与情意;时而又似高山流水,激昂澎湃,似要将心中所有的豪情壮志都宣泄而出。奴婢从未听过如此动人的萧声,它就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拨动着奴婢内心深处那根最敏感的弦,勾起了奴婢最近这些时日所经历的种种心情。”
说着,云舞的眼眶微微泛红,声音也有些哽咽:“奴婢在这教坊司中,受尽冷落与排挤,心中满是孤独与无助。这萧声,仿佛是黑暗中的一束光,给了奴婢一丝慰藉与希望。因为好奇这萧声究竟出自何人之手,更想探寻这萧声背后所蕴含的情感,所以奴婢才斗胆过来看看,还望皇上明察啊!”
皇上听闻云舞这一番情真意切、毫无矫饰的诉说,原本紧绷如弦的面容渐渐缓和下来,那如寒潭般深邃的眼眸中,冷冽的锋芒也悄然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淡的温和。他微微颔首,声音虽依旧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却已没了先前的凌厉:“也好,既然是无心之举,朕便不追究于你。”
云舞那颗高悬着的心,此刻终于稍稍落了地,如释重负般长舒了一口气。然而,还未等她这口气完全舒完,皇上接下来的话语,又让她刚放松下来的神经瞬间再次紧绷起来。皇上目光如炬,紧紧盯着云舞,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便退下吧,今夜的事情不要对任何人说,不然……”
那“不然”二字,如同重锤一般,重重地敲击在云舞的心头,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她深知,在这深宫之中,皇上的旨意便是天,违抗旨意,那后果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她连忙再次跪地,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石板上,声音带着几分颤抖与惶恐:“奴婢谨记皇上教诲,今夜之事,定会烂在肚子里,绝不敢有丝毫泄露,若有违抗,愿受任何惩处。”
皇上看着跪在地上的云舞,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之色,他轻轻挥了挥手,说道:“起来吧,退下。”云舞如获大赦,连忙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倒退着走了几步,然后才缓缓转过身去,脚步匆匆却又不敢发出太大声响地离开了这片梅花林。
月光依旧洒在她的身上,可她却已无心再去欣赏这如画的美景。她的心中,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未来未知命运的担忧。她深知,这深宫之中,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可能万劫不复。而今夜这突如其来的遭遇,又会在她的命运之书上,写下怎样的一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