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乘风度过了一个完美的、堪称重生以来最安宁的夜晚。
没有魔音贯耳的台词分析。
没有充满求知欲的疯狂眼神。
没有一个叫宁浩的生物,在他方圆十米内进行光合作用。
空气是清新的,月光是温柔的,连后院那棵老槐树的落叶声,听起来都像一首催眠曲。
他一觉睡到自然醒,神清气爽,感觉自己那被消耗了一个星期的生命值,全都补回来了。
他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由衷地感慨。
金钱,真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东西。
五万块,买一个月的绝对安宁。
这笔交易,简直是他人生的得意之作。
他心情愉悦地起床,洗漱,溜达到前院,准备享受一壶早茶和一份报纸带来的、朴实无华的快乐。
然而,当他推开后院通往前院的那扇门帘时。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那个他以为至少一个月内都不会再见到的身影——宁浩。
那个疯子,正站在吧台中央,像一个检阅部队的将军,浑身散发着堪比核聚变的热情。
他的脚下,堆满了各种他叫不出名字的、看起来就很麻烦的器材箱。
他的手里,拿着一个大声公,正在进行一场激情四射的战前动员。
他的面前,坐着一排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
张颂文,吴京,王宝强。
以及那个本该跟他一起“消失”的、此刻正一脸懵圈、仿佛还没搞清楚自己身在何处的黄渤。
许乘风的太阳穴,条件反射般地,又开始突突直跳。
他感觉自己那五万块钱买来的安宁,像一个美丽的肥皂泡,“啪”的一声,碎了。
他花钱买断了宁浩的“骚扰权”。
但他忘了看合同的附加条款:骚扰权可以转让和升级。
宁浩没来骚扰他。
宁浩来骚扰他所有的员工和朋友了。
“兄弟们!”宁浩拿着大声公,声音洪亮,“历史将铭记今天!我们,将从这里出发,创造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电影奇迹!”
这番话,充满了传销组织开动员大会的气质。
许乘风默默地退回门帘后,决定先给自己泡一杯浓茶,压压惊。
他告诉自己,眼不见为净。
只要他们不吵到后院,前院就随他们折腾吧。
然而,宁浩的行动力,显然超出了他的想象。
“第一步!我们需要一个灵魂!”宁浩把目光投向了坐在最边上,正拿着个小本子,准备记录点什么的张颂文。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双手“啪”地按在张颂文的肩膀上,眼神灼热。
“张老师!”他用一种近乎悲壮的语气喊道,“我,宁浩,在这里,恳请您,出山!”
张颂文被他吓了一跳,扶了扶眼镜:“宁……宁导,你这是……”
“黄渤!”宁浩指着那边还在发呆的黄渤,“他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他拥有最顶级的表演天赋!但是,他需要一把刻刀!一把能精准地、毫不留情地,将他所有多余的棱角全部削去,只留下最闪亮的核心的刻刀!”
他顿了顿,用一种咏叹调般的语调,深情地说:“张老师,您,就是那把刀!”
张颂文被这套说辞搞得有点晕。
他只是个跑龙套的表演老师,什么时候升级成“刻刀”了?
“我需要您,担任我们这部伟大作品的表演指导!”宁浩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容拒绝的恳切,“我需要您,用您最专业的知识,把黄渤从一个‘会演戏’的歌手,变成一个‘活在角色里’的演员!”
张颂文是个爱才的人,也被宁浩的剧本所吸引。
但……他很忙,他还要跑组,还要找戏拍。
“宁导,我恐怕……”他想委婉地拒绝。
“张老师!”宁浩直接打断了他,开始上“价值”,“您想不想知道,一块最顶级的璞玉,在您的手里,能被打磨成怎样璀璨的钻石?您想不想亲手创造一个未来的影帝?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是艺术的召唤!”
这番话,精准地击中了一个表演理论家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亲手调教一个天才?
见证一个影帝的诞生?
张颂文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最终,他在宁浩那“你不答应就是背叛艺术”的眼神逼迫下,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
宁浩兴奋地一拍大腿:“好!表演指导,就位!”
搞定了张颂文,宁浩立刻转向下一个目标——吴京。
吴京正坐在椅子上,活动着手腕,一脸“我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的表情。
宁浩跑到他面前,态度瞬间从“求贤若渴”变成了“技术探讨”。
“京哥!”他蹲下来,仰视着吴京,“我这戏里,有几场关键的追逐戏和打斗戏!”
- “我不要那种飞来飞去的、漂亮的打戏!我要的是最真实的、最狼狈的、普通人被逼急了之后的王八拳!”宁浩的眼睛里放着光,“那种一拳打在脸上,能让观众感觉到疼的打戏!那种在狭窄的胡同里,手边有什么就抄起什么当武器的打戏!”
吴京的眉毛,挑了一下。
这个疯子导演,有点东西。
他说的,正好是吴京最近一直在思考的,那种区别于香港传统武打片的新路子。
“我需要一个动作设计!”宁浩说,“我需要一个真正懂打,又懂得如何把‘打’变得生活化、真实化的高手!京哥,除了你,我想不到第二个人!”
吴京浑身使不完的劲,正愁没地方发泄。
一听有“打戏”可以设计,还正好是他感兴趣的方向,顿时来了兴致。
他拍了拍宁浩的肩膀:“行,这活儿,我接了。不过说好,怎么打,得听我的。”
“没问题!”宁浩一口答应,“只要够真实,够狠,您说了算!”
“动作设计,就位!”
许乘风在门帘后听着,感觉自己的茶都变味了。
这个宁浩,不去搞传销,真是屈才了。
他这三言两语,就把自己酒吧里最难搞的两个“技术人才”给忽悠瘸了。
接下来,轮到王宝强了。
王宝强正一脸崇拜地看着宁浩,觉得这个导演好厉害,嘴皮子一动,就把京哥和颂文哥都说服了。
宁浩走到他面前,脸上露出了最和蔼、最亲切的笑容。
“宝强兄弟!”他亲热地拉着王宝强的手,“咱们这个剧组,是个大家庭。我呢,是家长。黄渤哥是门面。颂文哥和京哥,是咱们的左膀右臂。”
他顿了顿,用一种极其郑重的语气说:“但是,一个家,最重要的,是那个默默付出、任劳任怨、把所有大小事务都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大管家’!”
王宝强听得云里雾里,但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这个位置,责任重大,非有德者不能居!”宁浩拍着王宝强的肩膀,“我看了一圈,整个栖息地,只有你,宝强兄弟,有这份踏实,有这份担当!”
“所以,”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任命的口吻,高声宣布,“我决定,任命你为我们剧组的——总场务!兼道具师!负责我们剧组所有的后勤保障和道具管理!”
总场务?
道具师?
王宝强被这两个听起来无比高端的“官职”,砸得晕乎乎的。
他只知道,导演把最重要的活儿交给他了。
他激动得脸都红了,挺起胸膛,大声保证:“导演,你放心!俺保证完成任务!”
“好!总场务,就位!”
至此,一个由驻唱歌手担当男主角,表演老师担当演技指导,功夫小子担当动作设计,农村少年担当后勤总管,和一个疯子担当所有剩下职务的草台班子,正式成立了。
宁浩将其命名为——“栖息地第一剧组”。
这个名字,让门帘后的许乘风,差点一口茶喷出来。
他感觉自己的酒吧,被这个疯子,强行冠名了。
宁浩的行动力是恐怖的。
剧组成立的当天下午,他就把酒吧的几个空房间和后院,全部征用成了剧组的“制作总部”。
一个房间用来堆放器材,墙上贴满了鬼画符一样的分镜草图。
一个房间成了“服化道”中心,堆着他从动物园批发市场淘来的、符合主角身份的各种廉价衣服。
后院那张许乘风最爱的藤椅,被宁浩搬到了一边,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小黑板,上面写着每天的拍摄计划。
许乘风看着自己被一点点侵占的“领地”,内心充满了绝望。
他终于明白了。
他花五万块,不是买了一个月的安宁。
他是给自己买了一个月的、变本加厉的、深入骨髓的麻烦。
他不是引狼入室。
他是花钱请了个装修队,来拆自己的家。
而且这个装修队,还不给工钱,只管饭。
许乘风看着院子里,宁浩正带着他的“第一剧组”,热火朝天地进行着第一次剧本围读。
黄渤被按在中间,还在为自己突然从“被租赁的商品”升级成“剧组核心”,感到无所适从。
张颂文已经进入了角色,开始给黄渤分析第一场戏的心理动机。
吴京和王宝强则在一旁,研究着剧本里提到的那场追逐戏,一个负责设计动作,一个负责……模拟被追的贼。
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脸上洋溢着一种许乘风从未见过的、名为“创作”的光芒。
许乘风默默地叹了口气,转身走回自己的卧室。
他决定,从今天起,不到饭点,绝不出门。
这个酒吧,暂时,先让给那群疯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