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停了。
栖息地的喧嚣像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酒杯碰撞的零星脆响和醉汉们含混不清的咕哝。
客人们三三两两的散去,空气里弥漫着酒精、汗水和一种狂欢后的疲惫气息。
许乘风靠在吧台边,手里端着一杯温水,看着眼前这片狼藉,像是在欣赏一幅后现代主义的画作,嘴角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画作的主角,是两个瘫在卡座里,已经彻底喝断片的导演。
宁浩像一只八爪鱼,死死的抱着乌尔善,一张大脸涨得通红,嘴里还在念念有词。
“老乌啊!你听我说……嗝……咱们这部电影,啥……啥时候赶超好莱坞!”
乌尔善被他勒得直翻白眼,但显然也已经神志不清,他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一句怪叫。
他猛地推开宁浩,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一只脚踩在沙发上,另一只手指着天花板,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告。
“就在今天!就在今天!”
那姿势,像极了要发射的火箭,只不过燃料是酒精。
宁浩也被他的豪情壮志所感染,挣扎着爬起来,勾住他的脖子,两个人又滚作一团。
“对!就在今天!”宁浩口齿不清的附和,“老乌啊!你说……你说咱们这部《爱乐之城》,它的艺术成分……得有多高啊!”
这个问题显然触及了两位艺术家的灵魂深处。
乌尔善眯着眼睛,做出了一个极其深沉的思考表情,然后伸出三根手指,又觉得不够,颤巍巍的加了一根。
他看着宁浩,无比肯定的说。
“三四层楼那么高啊!”
“英雄所见略同!”宁浩一拍大腿,两个人再次热泪盈眶,抱在了一起。
黄渤举着一个空酒瓶当话筒,凑到他们面前,扮演起了战地记者。
“请问两位导演,对于这三四层楼高的艺术,你们有什么具体的阐述吗?是包含了地下室和阁楼的高度吗?”
“滚!”
两位大导异口同声,默契十足。
许乘风看着这俩活宝,慢悠悠的喝了口水,觉得自己的酒吧可能需要紧急增购一份“导演发疯险”。
他清了清嗓子,对着那两个已经开始讨论“第四层楼的艺术该如何装修”的醉鬼,不咸不淡的开口了。
“三四层楼?听着是挺高。”
他的声音不大,却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宁浩和乌尔善同时扭过头,眯着醉眼,看向吧台后面那个气定神闲的始作俑者。
许乘风放下水杯,慢条斯理的擦着一个玻璃杯,眼皮都没抬。
“不过我提醒一句,楼盖太高,容易踩空。我这儿沙发挺贵的,踩坏了照价赔偿。”
“噗——”
旁边还没走的周迅和万茜直接笑了出来。这话听着像吐槽,但那语气里藏着的,分明是“你们悠着点,别摔着”的关心。
宁浩还想挣扎一下,梗着脖子喊:“风哥!你这是对艺术的不尊重!”
许乘风终于抬眼看了他一下,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儿子。
“我尊重艺术,也尊重我的钱包,这里也有你的股份哦。你明天酒醒了,可以拿出你的钱包来跟我谈艺术。”
一句话,Ko。
宁浩彻底没了动静,把头埋在乌尔善的肩膀上,开始装死。
周迅笑着走过来,一屁股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抢过许乘风手里的杯子,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
她仰头喝了一口,脸上还带着兴奋的红晕。
“风哥,说真的,今晚太棒了!”她用胳膊肘碰了碰许乘风,“我决定了,以后每年的七月十五号,还有一月一号号,就是咱们‘栖息地电影节’!”
她扬起下巴,女王范儿十足。
“谁赞成,谁反对?”
黄渤第一个举手:“我双手双脚赞成!迅哥儿威武!”
许乘风瞥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我就知道”的笑容,语气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
“行吧,你高兴就好。”
周迅得意的一笑。
“不过场地费、水电费还有安保费,你这个主席得出。亲兄妹,明算账。”许乘风的下一句话,让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周迅瞪着他,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许乘风,你可真扣!”
许乘风不以为意的耸耸肩。
“没办法,总得有人为艺术的狂欢,算算账单嘛。”
他说着,目光扫过那群依旧在亢奋中的人,眼底的笑意却愈发浓了。
第二天,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栖息地的地板上切出条条光斑。
后院的石桌上,横七竖八的趴着一圈人。
空气中弥漫着宿醉后特有的,混合着头痛和后悔的味道。
许乘风端着一锅滚烫的皮蛋瘦肉粥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尸横遍野的景象。
他把锅往石桌上一放。
“哐当!”
一声轻响,成功唤醒了几个“沉睡的灵魂”。
宁浩第一个抬起头,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鸡窝,眼神迷茫。
“我……我在哪儿?我是谁?我的艺术呢?”
许乘风面无表情的递给他一个碗。
“你的艺术,在三楼和四楼之间,卡住了。喝粥,醒醒脑。”
黄渤也揉着太阳穴坐了起来,他从兜里掏出一部小巧的数码相机,神秘兮兮的笑了起来。
“各位,醒醒神了!给大家看个宝贝!”
他按了几下,把相机屏幕转向众人。
屏幕上,赫然是昨晚放映结束后,宁浩和乌尔善卡座里相拥而泣的“名场面”。
那张照片,角度刁钻,光线精准,完美捕捉了两位导演脸上那种既扭曲又真诚,既痛苦又感动的复杂表情,堪称纪实摄影的巅峰之作。
“我操!”宁浩的酒瞬间醒了一半,他一把抢过相机,瞪着眼睛看了半天,“这...这这..这他妈谁拍的?!”
黄渤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旁边气定神闲喝粥的许乘风。
“专业摄影师黄某,受总导演许导‘亲切’委托,全程记录。”他特意在“亲切”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乌尔善也凑过来看到了照片,一张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想起了昨晚自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怂样,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风……风哥……这……”
许乘风头都没抬,淡淡的说:“艺术嘛,总要留下点痕迹。我觉得挺好,生动,感人。”
本以为这俩人会恼羞成怒,当场要求销毁“罪证”。
谁知道,宁浩把照片翻来覆去看了几遍,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一拍大腿。
“拍得好!”
他把相机往桌子中间一亮,颇为自得的对众人说。
“你们懂什么?这叫艺术家的灵魂共振!是灵感的碰撞!”
他指着照片上自己那张哭成核桃的脸,“看见没有?这是对一部伟大作品最崇高的敬意!”
乌尔善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随即捂着脸羞耻的说“我不是!我没有!别听浩子瞎说!”
许乘风看着他们,嘴角抽了抽,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慢悠悠的说:“嗯,按这个标准,你们俩的艺术造诣,起码也有五六层楼那么高了。”
“噗……”
刚喝了一口粥的黄磊,直接喷了出来。
在一片哄笑声中,许乘风放下了勺子,擦了擦嘴。
他一正经起来,周围的气场就变了。
“好了,别贫了。”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看向他。
“电影很好,这事毋庸置疑。”许乘风的目光落在乌尔善身上,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接下来,该考虑,怎么让更多的人看到它了。”
这句话,让现场的气氛瞬间从插科打诨的轻松,变得严肃起来。
宁浩收起了嬉皮笑脸的表情,问道:“许哥,你的意思呢?”
“两个选择。”
许乘风伸出两根手指,表情像个正在给迷途羔羊指路的街头算命先生。
“一是走国内院线。以这部电影的质量,加上中影的关系,排片不会差。顺利的话,票房口碑双丰收,乌尔善一战成名,然后你们就可以去庆祝,把我这的沙发再踩坏几张。”
这个选择很稳妥,话里还带着对昨晚的调侃。
“那第二个呢?”周迅敏锐的察觉到,重点在后面。
许乘风笑了笑,那笑容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和野心。
“第二个选择,麻烦一点。”
他呷了口茶,慢悠悠的说。
“送出去,让他们开开眼。”
“送出去?送戛纳?那只能明年了啊!今年时间已经过了!”乌尔善愣了一下。
许乘风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明年就明年呗!反正咱们也不缺钱啊!”
许乘风的声音不大,但“戛纳”两个字,像一块巨石,砸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戛纳电影节。
欧洲三大电影节之首,欧洲艺术殿堂。
乌尔善激动得手都在抖,他甚至怀疑自己宿醉还没醒。
“去……去戛纳?”他有些不确定的问,“许哥,咱们这片子……行吗?那帮老外,能看懂咱们的浪漫吗?”
许乘风放下茶杯,瞥了他一眼。
“你拍的不是火星语,是电影。爱情和梦想,是世界通用语。你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我的剧本没信心?”
一句话,把乌尔善堵得哑口无言。是啊,爱情和梦想全世界都是共鸣的。
周迅在一旁用力点头,“风哥说的没错!艺术没有国界!你的镜头语言,你的色彩和音乐,本身就是一种极致的艺术表达,凭什么不能去戛纳?”
许乘风赞许的看了周迅一眼,继续他的分析。
“这事儿不难选。你们想,要是我们先在国内上映,票房爆了,口碑也爆了。但我们拿去戛纳再上映,到时候钱也赚了名也得了,我们这毕竟有音乐电影属性,拿个奖回来对票房有正向引导,就算没得奖我觉得展映风评也会很好。”
“一旦它在戛纳引爆了口碑,拿了奖。哪怕只是一个提名,等它再回到国内上映的时候,身价就完全不一样了。”
许乘风靠回椅背,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做出了总结陈词。
“到时候,它就不只是一部优秀的国产电影了。它是‘戛纳获奖影片’。这个光环,对票房,对乌尔善你未来的导演之路,对咱们栖息地以后卖酒能不能涨价……都意义重大。”
前面还慷慨激昂,最后一句突然回归了奸商本色,成功逗笑了大家。
所有人都被他说服了。
宁浩看着许乘风,眼神里充满了敬佩。这才是风哥,总能用最轻松的方式,做出最牛逼的决定。
乌尔善紧紧的攥着拳头,胸口剧烈的起伏着。他的眼中,燃起了一团火。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对着许乘风,深深的鞠了一躬。
“风哥,我听你的。”
“就去戛纳!”
许乘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扶了起来。
“好。”
“那就这么定了。”
他环视一圈,做出了最终的决定。
“第一步,先把片子送到中影韩三爷那里过审,拿到龙标,这是我们出海的护照。”
“第二步,准备所有材料,报名明年的戛纳电影节。”
“第三步……”许乘风顿了顿,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小乌,在去戛纳之前,闲着也是闲着,要不要……再热热手?”
说完,他打了个哈欠,转身回屋补觉去了。
只留下一个充满悬念的背影,和一院子因为“戛纳”两个字而激动得彻底醒了酒的电影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