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许乘风问出那个问题的瞬间,被冻结了。
整个栖息地酒吧,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吧台前那两个对峙的男人身上。
一个,是愤怒值爆表,即将化身为超级赛亚人的酒吧老板。
另一个,是刚刚还在为五万块“巨款”而心虚,此刻却被老板那句“区区五万块”的问话,搞得彻底宕机的穷导演。
宁浩的大脑,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信息风暴。
什么叫……区区五万块?
他是不是对“区区”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五万块啊!那不是五百块!对于一个连请客吃饭都得盘算半天的穷学生来说,这笔钱,足够他买下半个电影学院小卖部的方便面了!
就为了这笔“区区”的钱,他过去一个星期,放下了尊严,舍弃了脸皮,把三十六计和孙子兵法揉在一起,对这个油盐不进的酒吧老板,展开了惨绝人寰的贴身骚扰。
他原以为自己是在进行一场伟大的艺术长征。
搞了半天,在对方眼里,自己只是一个为了五十块过路费,而拦路打滚一个星期的丐帮弟子?
这种认知上的降维打击,比任何拒绝和嘲讽,都更让宁浩感到崩溃。
他的世界观,碎了。
而许乘风,在问出那句话之后,整个人也进入了一种奇妙的“贤者时间”。
他悟了。
他终于找到了对付这个终极麻烦的终极武器。
不是讲道理,不是物理驱逐,而是……用钱砸。
用一种他最擅长,也最不屑的方式,去解决这个他最头疼的问题。
他看着眼前已经石化的宁浩,忽然觉得,自己之前一个星期的忍耐和愤怒,是多么的可笑。
他就像一个拥有核武器的将军,却因为怕麻烦,一直试图跟一个拿着弹弓的小孩讲道理。
现在,他不想讲道理了。
他想按按钮。
许乘风缓缓地直起身,在一众或惊愕、或好奇、或敬畏的目光中,慢悠悠地走回了吧台。
他没有拿酒,也没有拿杯子。
他从吧台最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几乎从未使用过的东西。
一本支票簿。
当那本印着银行LoGo的深蓝色小册子,出现在众人眼前时,酒吧里的空气,变得更加稀薄了。
许乘风从胸口的口袋里,摸出一支看起来很普通的钢笔,拔掉笔帽。
他摊开支票簿,在收款人那一栏,顿了顿,抬起眼皮,问那个还处于宕机状态的疯子。
“你叫什么?”
“宁……宁浩。”宁浩下意识地回答,声音干涩。
“唰唰唰——”
钢笔的笔尖,在支票上划过,发出的轻微摩擦声,在死寂的酒吧里,却像雷鸣一样清晰。
许乘风写得很认真,很专注,仿佛他不是在写一张支票,而是在签署一份决定世界命运的停战协议。
他写完金额,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撕拉”一声,将那张轻飘飘的纸,干脆利落地撕了下来。
他拿着那张薄薄的纸片,像拿着一张宣判书,再次走到了宁浩面前。
他没有说话,只是把支票递了过去。
宁浩的目光,落在那张支票上。
他看清了上面那串数字。
¥50,000.00
零太多了,多到他有点晕。
他的呼吸,瞬间停滞。
他这辈子,见过最大面额的钱,是刚从银行取出来的一沓崭新的一百块。而现在,一张纸,就代表了他认知里的一座金山。
他不敢接。
他的手,像被钉在了空气里,动弹不得。
“拿着。”许乘风的语气,不带一丝感情,像是在命令一个下属。
宁浩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颤抖着,伸出手,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住了那张支票的一角。
那张纸,很轻,但在他手里,却仿佛有千斤重。
“老板……我……”他想说点什么,想说感谢,想说他一定会拍出好电影来回报。
但许乘风直接打断了他。
“这是交易,不是投资,更不是慈善。”
许乘风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公布了交易的条款。
“第一,这五万块,是买断你未来一个月‘骚扰权’的费用。从现在开始,你,你的剧本,你的艺术梦想,不准再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不准再让我的耳朵听到。”
“第二,黄渤,你可以带走。他这一个月的‘使用权’,也包含在这五万块里了。”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拿着钱,带着你的人,立刻,马上,从我眼前消失。一个月里,我不想再在这家酒吧里,看到一个叫宁浩的生物。”
这番话,冷酷,无情,充满了资本家对牛马的终极剥削意味。
但在宁浩听来,这简直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天籁之音!
他不仅拿到了梦寐以求的启动资金,还得到了他心心念念的男主角!
代价,仅仅是“消失”一个月?
这哪里是交易!
这分明是天上掉下来一个镶着金边的大馅饼,还精准地砸在了他的嘴里!
而周围的其他人,已经彻底被这场魔幻现实主义的“交易”给震傻了。
吴京张着嘴,他觉得,自己那能留下拳印的寸拳,在这张轻飘飘的支票面前,简直弱爆了。这才是最高级的“打架”方式啊!
王宝强则在心里默默地换算着:五万块,能买多少个馍?能盖几间俺们村的瓦房?算不出来,脑子不够用了。
段龙和张颂文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极致的震撼。他们看到的,不是钱,而是一种绝对的、碾压式的力量。这个懒散的男人,用最粗暴的方式,完成了一次最优雅的“艺术投资”。他投资的,不是电影,而是自己的“安宁”。
而作为交易核心的另一位当事人,黄渤,则彻底陷入了呆滞。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宁浩手里的支票,茫然地看向许乘风。
他的内心,正在上演一场风暴。
俺……就这么被卖了?
五万块,一个月?
合着俺一天值一千六百六十六块六毛六?
乖乖,俺在青岛当舞蹈教练的时候,一个月也才赚这点钱啊!
老板这是……变相给我涨工资了?
不对,这是把我当驴给租出去了啊!
黄渤的脑子里,一会儿是被人贩子拐卖的悲惨画面,一会儿又是自己身价暴涨的窃喜,两种情绪反复横跳,让他表情管理彻底失控。
宁浩终于从巨大的狂喜中回过神来。
他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知道,这张支票,对他意味着什么。
它意味着,他的剧本,可以从纸上,变成影像。
它意味着,他的梦想,终于有了一双可以起飞的翅膀。
他想说点什么,但千言万语,都堵在了喉咙口。
最终,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动作。
他拿着那张支票,后退一步,对着许乘风,恭恭敬敬地,深深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然后,他直起身,没有再说一个字,转身就向门口冲去。
他的步伐,充满了力量和急切,仿佛晚一秒,他的灵感就会跑掉一样。
“黄渤!跟我走!”他冲到门口,回头对着还在发懵的黄渤,吼了一嗓子。
然后,他就像一阵风,消失在了夜色里。
“终极麻烦”,走了。
酒吧里,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许乘风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过去一个星期被消耗的所有生命力,都在这一刻,回到了身体里。
他转身,慢悠悠地走回后院。
那里,有他心爱的藤椅,有他心心念念的安宁。
黄渤终于反应过来,他快步追上许乘风,结结巴巴地问:“老……老板,俺……俺就这么……被你卖了?”
许乘风头也不回,懒洋洋地摆了摆手。
“不是卖,是租赁。一个月后,记得回来继续给我唱歌。”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现在,收拾你的东西,跟上那个疯子。你也是交易的一部分,别让我这五万块,花得不值。”
说完,他便彻底消失在了后院的门帘后。
黄渤站在原地,看着老板那决绝的背影,又看了看酒吧里一群还在发呆的兄弟,最终,哭笑不得地挠了挠头。
-
他感觉,自己好像参与了一件很了不得的大事。
虽然,他只是那个被当成“赠品”租出去的……倒霉蛋。
后院里,许乘风终于躺回了他日思夜想的藤椅上。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久违的、没有任何魔音贯耳的宁静。
值了。
他想。
这绝对是自己这辈子,花得最值的五万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