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巨大的幕布,缓缓地笼罩了后海。
栖息地酒吧里,灯火温暖,人声克制。
黄渤正抱着吉他,调着弦。今晚他心情不错,准备唱一首新练的歌。
吧台边,吴京和王宝强正低声争论着一个动作的发力技巧。吴京说应该腰马合一,王宝强坚持认为得先沉住气。
角落里,段龙照旧一杯威士忌,眼神悠远,仿佛在与另一个时空的自己对话。
张颂文则在他的速写本上,试图捕捉黄渤调弦时,那种不自觉的、放松又专注的神态。
一切,都和谐得像一幅精心构图的油画。
除了吧台后那个男人。
许乘风正心不在焉地擦着一个玻璃杯。他的眼角,却不受控制地,每隔十秒钟,就要往门口的方向瞟一下。
他最近患上了一种病。
一种名为“宁浩恐惧症”的神经官能症。
自从那些关于“鬼才导演”的传闻飘进他的耳朵,他就感觉自己清静的生活,被人提前预定了一场十级台风。
他每天都在祈祷。
祈祷那个叫宁浩的疯子,最好是对后海过敏,或者干脆是个路痴,一辈子也找不到这个犄角旮旯。
但他的理智告诉他,这不可能。
根据他两世为人的经验,以及对“墨菲定律”的深刻理解,他知道,那家伙的到来,只是个时间问题。
他现在,就像一个在雷区里等爆炸的倒霉蛋。
他甚至在脑子里,把所有应对方案都演练了一遍。
如果那人来了,自己是该装傻,还是该哭穷?是直接把黄渤藏进后院,还是干脆宣布酒吧倒闭,关门大吉?
每一种方案,推演到最后,都指向同一个结果。
麻烦。
巨大的,无法估量的,会彻底颠覆他躺平人生的麻烦。
“老板,您今儿个怎么了?擦一个杯子擦了快十分钟了。”黄渤的声音,打断了许乘风的胡思乱想。
许乘风回过神,看了一眼手里那个被他擦得快要包浆的杯子,没好气地说:“我乐意。嫌我擦得慢,你来?”
黄渤嘿嘿一笑,不敢再多嘴。
他拨动琴弦,一段舒缓的前奏,在酒吧里流淌开来。
许乘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音乐,是他最后的镇定剂。
他想,也许是自己想多了。说不定那个宁浩,只是个传说。
就在他这么安慰自己,准备彻底放松下来的时候。
“咣——!”
一声巨响。
栖息地那扇饱经沧桑的木门,被人用一种近乎野蛮的力道,猛地撞开。
门板狠狠地砸在墙上,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又被弹了回来,摇摇欲坠。
那一瞬间,黄渤的琴声,戛然而止。
吴京和王宝强的争论,停了。
段龙的思绪,断了。
张颂文的笔尖,在纸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失控的线条。
酒吧里所有的客人,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齐刷刷地扭头,看向门口。
许乘风的心,在那一瞬间,也跟着那扇门,被撞得稀碎。
完了。
他心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只见门口,背着光,站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件满是褶皱的旧夹克,头发乱得像个鸟窝,眼眶深陷,布满了血丝。
但他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那不是属于正常人的光。
那是一种混合了疯狂、偏执、饥渴和极度兴奋的光芒,像两团正在熊熊燃烧的鬼火。
他站在那里,像一个刚刚从片场里逃出来的、还没卸妆的疯子。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膛剧烈地起伏,仿佛经历了一场百米冲刺。
他的目光,像两道精准的探照灯,无视了所有惊愕的、好奇的、警惕的视线。
他扫过吧台,扫过客人,扫过角落。
最后,精准无误地,锁定在了舞台上那个抱着吉他、一脸错愕的男人身上。
黄渤。
在与那道目光接触的一刹那,黄渤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头饥饿的猛兽盯上了。
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个疯子,动了。
他迈开步子,像一架失控的战车,径直地,朝着黄渤冲了过去。
他撞开了一张椅子,带倒了一个还没来得及收走的酒杯。
但他毫不在意。
他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了从门口到舞台那短短十几米的距离。
吧台边的吴京,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找茬的?
而且是冲着黄渤来的?
他体内的战斗dNA,瞬间被激活。他捏了捏拳头,关节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准备随时起身,给这个不懂规矩的家伙上一课。
王宝强也站了起来,他虽然没搞懂发生了什么,但他的本能告诉他,有人要欺负渤哥。他下意识地往前站了一步,挡在了黄渤和那个疯子之间。
角落里,段龙的眼中,闪过一丝奇特的光。他没有动,他看到的不是挑衅,而是一种更原始的东西——发现。
张颂文则扶了扶眼镜,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他知道,他正在见证一个历史性的瞬间。
一个导演,找到了他的“缪斯”。
而许乘风,则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像是被两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扎了进去。
他看着那个直奔黄渤而去的疯子,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终极的,该死的,敲骨吸髓的麻烦,终于还是来了!
宁浩在离黄渤只有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伸出一根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指,直直地,指向黄渤那张写满了懵圈的脸。
他的嘴唇哆嗦着,用了好大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你!”
他的声音沙哑,仿佛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喝过水。
黄渤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你就是他!”宁浩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找到了失散多年亲人般的狂喜和笃定。
黄渤的脑子彻底成了一团浆糊,他指了指自己,又看了看周围,结结巴巴地问:“啊?他……他是谁?”
宁浩没有回答。
-
他上前一步,凑得更近了。
他死死地盯着黄渤的脸,从眉毛到下巴,一寸一寸地,用目光贪婪地“啃食”着。
然后,他用一种梦呓般的、只有他和黄渤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贼!”
“那个该死的、倒霉的、又有点狡猾的贼!”
贼?
黄渤的大脑,彻底宕机。
他来北京,卖过唱,跑过场,当过舞蹈教练,但他发誓,他绝对没有从事过任何与“偷盗”相关的行业。
“嘛贼啊?”他操着一口纯正的青岛口音,茫然地反问,“大哥,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没有错!”宁浩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就是你!绝对是你!我找了你半年!我做梦都在找你这张脸!”
吴京听不下去了。
这哪是认错人,这分明是上门来栽赃陷害!
他猛地站起身,一个跨步就挡在了黄渤身前,一把抓住了宁浩那根还在指指点点的手。
“嘿!我说你谁啊?”吴京瞪着眼,一股凌厉的气势散发出来,“上门找茬是吧?想好怎么死了吗?”
宁浩的手腕被抓住,他这才从那种癫狂的状态里,稍微清醒了一点。
他看了看吴京,又看了看自己被抓住的手,脸上露出了被打扰创作的极度不耐烦。
“你谁啊?滚开!别耽误我跟我的演员说戏!”
演员?说戏?
吴京被这两个词搞得一愣。
就在这时,一个懒洋洋的、仿佛能把所有人的火气都浇灭的声音,从吧台后传了过来。
“吴京,放手。”
许乘风有气无力地发话了。
他知道,再不开口,今天这事,就真要从“文艺片”变成“动作片”了。
吴京不甘心地松开手,狠狠地瞪了宁浩一眼,退到旁边。
许乘风慢悠悠地从吧台后走了出来。
他没有去看宁浩,而是先走过去,扶起了那张被撞倒的椅子,又捡起了那个碎掉的酒杯。
他做完这一切,才抬起眼皮,看向那个站在原地、依旧用灼热目光盯着黄渤的疯子。
“这位先生,”许乘风的语气,平静得像一潭死水,“你要是想拍电影,出门右转,是北影厂。你要是想找演员,出门左转,是中戏。”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
“你要是想看病,那得去安定医院。我这儿,就是个卖酒的,治不了你。”
这番话,说得不带一个脏字,但嘲讽值直接拉满。
宁浩终于把目光从黄渤身上,艰难地移开,投向了这个说话不紧不慢的酒吧老板。
他看着许乘风,愣了几秒钟,然后,咧开嘴,笑了。
那笑容,说不出的灿烂,也说不出的……无赖。
“老板,是吧?”他一点也没有被冒犯的自觉,反而自来熟地凑了上去。
“我不看病,也不找演员。”
他指着黄渤,又指了指自己。
“我是来认亲的!”
“他是我失散多年的主角!我是他命中注定的导演!”
许乘风看着眼前这个疯子,太阳穴的跳动,越来越剧烈。
他知道,他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栖息地平静的湖面,被一颗叫“宁浩”的陨石,狠狠地砸了进来。
溅起的,不是水花。
是无穷无尽的,滔天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