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周迅是被一阵锅碗瓢盆的轻微碰撞声,和一股浓郁的豆浆香味唤醒的。
她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堆在墙角的一摞旧报纸和几箱空啤酒瓶。
空气中,弥漫着木头、酒精和灰尘混合在一起的,一种称不上好闻,却意外让人安心的味道。
她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不是五星级酒店松软的大床,而是栖息地酒吧吧台后面的……杂物间。
她睡在一张吱呀作响的行军床上,身上盖着一床带着阳光味道的旧被子。
那床被子,是王宝强从他自己不多的行李里翻出来的,他说他有两床,怕“迅姐”晚上着凉。
昨晚,她在这个不足五平米的小空间里,枕着自己那件被雨淋湿后又烘干的名牌外套,睡了整整十个小时。
没有噩梦,没有惊醒。
这是她拍完《苏州河》后,睡得最沉,也最安稳的一觉。
她坐起身,感觉身体有些酸痛,但精神却前所未有的清爽。
那种缠绕了她几个月,让她时常分不清自己是谁的粘稠感,似乎被这个狭小而真实的空间,冲淡了许多。
她走出杂物间,看到黄渤和王宝强正坐在吧台边,一人手里捧着个大白馒头,就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豆浆,吃得正香。
看到她出来,王宝强赶紧站起来,有些拘谨地指了指吧台上另一个还冒着热气的碗。
“迅……迅姐,俺给你也买了一份。”
黄渤则笑着,用他那独特的青岛普通话打趣道:“快吃吧迅姐,今天可是你上班第一天,迟到了老板要扣工钱的。”
虽然他们都知道,她根本没有工钱。
周迅看着他们,看着那碗简单的豆浆和那个朴素的白馒头,忽然觉得鼻子有点发酸。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像这样,和别人一起,吃一顿如此简单的早餐了。
“谢谢。”
她小声说道,然后坐下来,拿起那个还带着余温的馒头,小口小口地啃了起来。
味道,比她吃过的任何一顿昂贵的酒店早餐,都要好。
就这样,周迅在栖息地的打工生涯,以一种充满了烟火气的,温暖的方式,正式拉开了序幕。
然后,所有人都发现,这位在镜头前灵气四溢,能用一个眼神就演出万千情绪的影后,在现实生活中,尤其是在“服务员”这个岗位上,简直是个彻头彻尾的……“黑洞”。
她的笨拙,是全方位的,立体的,充满了戏剧性的。
下午,酒吧开始陆续有客人进来。
周迅穿上许乘风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围裙,深吸一口气,拿着点单本,像奔赴战场一样,走向了第一桌客人。
那桌是两个看起来像是附近大学生的年轻人,他们看到服务员是周迅,惊得下巴都快掉到了桌子上。
“请……请问,你……是周迅吗?”其中一个男生结结巴巴地问。
周迅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了一个职业化的,却略显僵硬的微笑。
“你好,请问需要点什么?”
她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回避那个让她头疼的问题。
两个男生对视一眼,以为这是酒吧搞的什么“明星体验”活动,兴奋地点了两瓶青岛啤酒和一盘花生米。
周迅在本子上一笔一划地记下,然后转身走向吧台。
整个过程,她的背挺得笔直,脚步从容,脸上带着“我正在演一个专业服务员”的专注表情。
然后,她站在吧台前,看着正在擦杯子的许乘风,犹豫了半天,小声问。
“老板,青岛啤酒……是哪个?”
许乘风正处于半梦半醒的“植物”状态,被她一问,眼皮跳了一下。
他懒得说话,只是用下巴指了指冰柜里那一片绿色的瓶子。
周迅“哦”了一声,走过去,从里面拿了两瓶……燕京啤酒。
因为在她看来,那两个绿瓶子长得差不多。
她把啤酒和花生米放在托盘上,再次迈着优雅的,仿佛在走红毯的步伐,走向客人。
当那两个男生看到桌上的燕京啤酒时,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精彩。
但他们没敢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打开了啤酒。
毕竟,给他们上错酒的,可是周迅。
这瓶燕京,喝出了限量版签名款的感觉。
如果说第一次只是个小失误,那接下来的时间,就成了一场大型的“灾难现场”。
周迅会因为思考一个角色的内心逻辑,而端着托盘,在酒吧中间的空地上,一动不动地站上整整一分钟,直到客人小心翼翼地提醒她,她才如梦初醒。
她也会在给客人倒酒的时候,因为想起了某句台词,手上力道没控制好,把啤酒倒得满桌子都是泡沫。
最严重的一次,她试图挑战“一次端三个盘子”这个高难度动作。
结果,走到一半,脚下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整个托盘都失去了平衡。
眼看着三盘刚刚炒好的,还冒着热气的毛豆,就要以一个优美的抛物线,精准地扣在一位客人那光可鉴人的地中海发型上。
“小心!”
一道黑影闪过,黄渤以一种与他外形完全不符的敏捷,从吧台后面冲了出来。
他一个滑步,稳稳地接住了那个即将坠落的托盘,盘子里的毛豆甚至连一颗都没有洒出来。
整个酒吧的人,都看呆了。
黄渤长舒一口气,对着一脸惊魂未定的周迅,露出了一个无奈又宠溺的笑容。
“迅姐,咱这是酒吧,不是拍武打片,不用加特技。”他用青岛话小声吐槽。
周迅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
“对……对不起。”
她看着那个差点被“爆头”的客人,一个劲地鞠躬道歉。
那个地中海大叔倒也豁达,摆摆手,乐呵呵地说:“没事没事,能让周迅亲自给我‘加菜’,这经历,够我吹一年了!”
酒吧里爆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声。
王宝强看不下去了。
他觉得,有必要对这位新同事,进行一次系统的,“专业”的岗前培训。
他把周迅拉到一边,拿起一个空托盘,表情严肃得像是在传授独门武功。
“姐,你看。”他亲自示范,“端盘子,不能只用手腕使劲,要用小臂和腰一起发力,身体要稳,脚下要有根。”
他一边说,一边让周迅把手放在他的胳膊上,感受肌肉的发力点。
“你再看拖地。”他拿起拖把,“不能瞎使劲,要顺着地板的纹路来,从里往外,这样才干净,还不费力。”
周迅像个小学生一样,认真地听着,学着。
一个未来的影后,在吧台的角落里,被一个未来的“兵王”,一本正经地传授着如何端盘子和拖地。
这一幕,充满了荒诞的,又格外温暖的喜感。
许乘风始终靠在吧台最里面的躺椅上,用一张报纸盖着脸,对前厅发生的一切,不闻不问。
但他并没有睡着。
他的耳朵,捕捉着每一个声音。
周迅的每一次道歉,黄渤的每一次解围,王宝强的每一次“教学”,客人的每一次善意的笑声。
他那台时刻都在计算“麻烦成本”的大脑,此刻却一片空白。
他发现,自己好像……并不觉得烦。
甚至,觉得有点好笑。
这个叫周迅的女人,简直是个移动的麻烦制造机,她上班第一天制造的混乱,比过去一个月都多。
按理说,这严重触犯了他“懒人哲学”的底线。
他应该立刻,马上,把这个麻烦源给清理出去。
可是……
他掀开报纸的一角,偷偷看了一眼。
他看到周迅正在王宝强的指导下,笨拙地,却又无比认真地,学习如何擦一个玻璃杯。
她的脸上,没有了初见时的悲伤和绝望,也没有了镜头前的光芒万丈。
只有一种最纯粹的,因为专注于一件小事而带来的,平静和安宁。
她不再是那个被角色困住的演员周迅,也不再是那个被粉丝追捧的明星周迅。
此刻,她只是栖息地酒吧里一个笨手笨脚,但很努力的服务员,小周。
许乘风忽然觉得,这种“麻烦”,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晚上,打烊后。
酒吧里只剩下他们四个人。
周迅累得直接瘫在了沙发上,她感觉自己拍一部电影,都没这么累过。
但这种纯粹的,身体上的疲惫,却让她感到无比的踏实。
黄渤和王宝强在收拾东西,打扫卫生。
许乘风破天荒地没有回后院,而是从厨房里端出了几盘他自己炒的家常菜。
西红柿炒蛋,拍黄瓜,还有一个红烧肉。
“吃饭了。”
他言简意赅地喊了一声。
三个人围了过来,看着桌上的菜,都有些惊讶。
“老板,你还会做饭?”黄渤好奇地问。
“不想出门。”许乘风的理由,一如既往的“懒”。
四个人,没有客套,没有拘谨,就这么围着一张小桌子,吃起了这顿简单的宵夜。
周迅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嘴里,肥而不腻,入口即化。
她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三个男人。
一个唱歌跑调但心地善良的青岛小伙。
一个憨厚老实但力大无穷的农村少年。
还有一个,懒得理直气壮,毒舌得莫名其妙,却给了她一个可以喘息的角落的,奇怪的老板。
窗外,夜色正浓。
酒吧里的灯光,温暖得像一个拥抱。
周迅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一个新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