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箱指针已经沉到了最底端的红线以下,每一次引擎的嘶吼都像在榨干这辆越野车最后的心跳。
陈默紧握方向盘,目光死死盯住前方那个越来越近的加油站轮廓。
他选择了一条与来时不同的路线,沿着城镇最外围的荒草路缓慢前进,尽可能避开可能聚集丧尸的主干道。
车轮碾过枯草和碎石,发出沙沙的声响。
六六趴在越野车后排座下,脑袋搁在前爪上,耳朵却警惕地竖起。
咪咪蜷缩在副驾驶陈平安身边,尾巴偶尔轻轻扫过婴儿的脸颊。
平安睡得很沉,小手里还攥着半块饼干——那是陈默出发前塞给他的。
十分钟后,锈蚀的加油站指示牌出现在视线中。
陈默没有直接开进加油站前的空地,而是将车停在五十米外一处半塌的围墙后面。他需要先侦查。
熄火,世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风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仿佛幻觉般的呜咽。
陈默拿起消防斧——这次他带上了这件更趁手的破拆工具,又将羊角锤插在腰后。
他示意六六和咪咪留在车上,自己则猫着腰,像影子一样贴近地面,快速移动到加油站侧面的一堆废旧轮胎后。
从这个角度,他能清晰看到后院的整个情况。
那个带锁的地下储油罐注油口依旧静静地卧在那里,厚重的铸铁盖子上的锁头在午后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周围没有丧尸的身影,甚至连之前看到的那只獾或狐狸也不见踪迹。
但陈默不敢大意。他仔细观察了几分钟,确认没有动静后,才打手势让车慢慢开过来。
越野车像一头疲惫的巨兽,悄无声息地滑进加油站后院,最终停在储油罐旁边。
陈默迅速下车,从后备箱里拿出他早准备好的工具:一根从修车铺找到的加长撬棍、那把新获得的求生刀、消防斧,还有一截结实的钢丝绳。
他的计划很简单:先用工具尝试破坏锁具;如果不行,就把钢丝绳一端固定在锁链上,另一端系在车尾的拖车钩上,用车的动力强行拽开。但后者风险极大,可能损坏油罐结构甚至引发静电发生起火甚至爆炸。
陈默蹲在锁头前,仔细研究。
这是一把老式的重型挂锁,锁身厚重,锁梁粗壮,虽然锈迹斑斑,但结构看起来依然完整。
他先用求生刀刮掉锁孔周围的锈迹,试图找到弱点。
“试试这个。”他低声自语,将撬棍的扁平端插入锁梁与锁身的缝隙,双手握住撬棍另一端,全身重量压了上去。
“嘎吱——”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在寂静的加油站后院格外刺耳。锁梁微微变形,但锁芯依然牢固。
陈默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换了个角度,再次发力。
这一次,他用上了全身的力气,甚至把脚蹬在油罐盖上借力。
肌肉因用力而绷紧,背后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
“咯嘣!”
一声脆响!锁梁终于承受不住压力,从中间断裂开来!
成功了!
陈默长舒一口气,抹了把额头的汗。
他小心翼翼地将断裂的锁取下,双手抓住油罐盖上的拉环,用力向上提起。
“轰——”
一股浓烈的、陈年的汽油味扑面而来,几乎让他窒息。但在这气味中,他闻到了希望。油罐里还有油!而且看起来量不少,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深色的光泽。
他立刻从车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抽油工具和几个从修车铺找到的干净油桶。
将抽油管伸入油罐,开始进行虹吸抽油工作。
深色的汽油汩汩流出,注入第一个油桶。
陈默一边操作,一边紧张地环顾四周。任何过大的声音都可能引来不速之客。
第一个油桶满了。他迅速换上一个新的,同时拧开越野车的油箱盖,准备直接加油。
就在第二个油桶快满时,六六突然在车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
陈默动作一顿,猛地抬头。
加油站前院的破败便利店方向,传来了拖沓的脚步声。不止一个。
该死,还是引来了。
他加快速度,将第二个油桶注满,然后迅速将出口管插入越野车的油箱口。
汽油开始流入车辆油箱,但速度太慢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已经能听到那种熟悉的、令人牙酸的“嗬嗬”声。至少有三四个。
陈默大脑飞速运转。
他不能现在就逃跑——因为越野车还没加满。
“六六,待在车上别动!”他低喝一声,从腰间拔出羊角锤,同时将消防斧靠在车边触手可及的地方。
第一个丧尸的身影从便利店转角处出现了。
是个穿着破烂加油站工作服的中年男性丧尸,半边脸已经腐烂见骨,一只眼珠耷拉在眼眶外。
它似乎闻到了活人的气味,动作陡然加快,踉跄着朝陈默扑来。
陈默没有后退。他侧身躲过丧尸笨拙的扑击,绕到侧面,手中羊角锤狠狠砸向丧尸的太阳穴。
“噗!”沉闷的击打声。丧尸应声倒地,抽搐了两下不再动弹。
但第二个、第三个接踵而至。
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女性丧尸,裙子已经被污血染成黑褐色;一个只剩一条胳膊的老年丧尸,张着空洞的嘴。
陈默迅速后退,拉开距离。他需要空间。他抓起靠在车边的消防斧,双手握柄,摆出防御姿态。
女性丧尸率先扑到。陈默侧步挥斧,锋利的斧刃斜劈进丧尸的脖颈,几乎将整个脑袋砍下。黑臭的液体喷溅而出,他及时侧脸避开。
老年丧尸紧随其后。
陈默一脚踹在它胸口,将其踹得踉跄后退,紧接着上前一步,斧头由下向上撩起,劈开了它的下颌。
解决掉这三个,他立刻回头查看加油进度。油箱才加了不到一半。
又有声音从街道方向传来。更多的脚步声,更密集的嘶吼。
它们被刚才的打斗声引来了。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他看了一眼抽油泵,估算着时间。至少还需要五分钟才能加满。
不能等了。
他做了一个冒险的决定:继续加油,同时准备随时中断逃跑。
他回到车旁,一边警戒着加油站入口方向,一边单手拿着软管还在给越野车加油。另一只手紧握消防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丧尸的身影开始在前院聚集。
五个,八个,十个……它们被活人的气息和声音吸引,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缓缓向加油站后院涌来。
陈默额头冷汗涔涔。油箱指针缓慢上升,但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最先头的两个丧尸已经绕过便利店,踏入后院。紧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
“快啊!”陈默低声催促,疯狂按压着手柄。
油箱终于发出“咕咚”一声轻响还顺势流出了不少汽油——加满了!
他几乎是瞬间拔出软管,与此同时,他抓起地上两个装满汽油的油桶,用最快速度扔进后备箱。
最近的丧尸离他只有不到十米了。
陈默拉开车门,跳进驾驶座。
六六在后排座上狂吠。副驾座的陈平安被惊醒,开始哭喊。
“死后别乱叫了……坐稳了!”他大吼一声,钥匙一拧,引擎咆哮着启动。
挂挡,踩油门。
越野车像一头被唤醒的猛兽,轮胎在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猛地向前窜出。
一个从侧面扑来的丧尸被车头撞飞,重重摔在旁边的废轮胎堆上。
陈默猛打方向盘,车身擦着加油站的立柱冲向前院。
聚集在那里的七八个丧尸试图阻拦,但越野车没有丝毫减速,直接撞开一条路。
车身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和骨骼碎裂的声响,挡风玻璃溅上黑红的污迹。
车子冲上街道,将那群丧尸甩在身后。
陈默从后视镜里看到,它们依然锲而不舍地追赶着,但速度远不及车辆。
他没有停留,沿着来时的荒草路疾驰,直到将整个城镇远远抛在身后,才缓缓降低车速。
车厢里一片寂静,只有引擎平稳的轰鸣和陈平安逐渐平息的抽泣声。
陈默检查了一下仪表盘:油箱满格,后备箱油桶里还有至少六十升备用汽油。
足够他们跑很远了。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才感觉到握方向盘的手在微微颤抖。
不是恐惧,而是高度紧张后的生理反应。
“我们……有油了。”他嘶哑地说,像是在告诉车里的同伴,也像是在告诉自己。
六六似乎听懂了,凑过来舔了舔他的手。
咪咪从后座跳到中控台上,找了个温暖的地方重新蜷缩起来。
陈默看了一眼路边的界碑和指示牌。他们现在在吉林省北部,下一个明确的目标是向北,进入黑龙江省。
那里有更广阔的林地大兴安岭和小兴安岭,更稀疏的人口——至少在理论上,这意味着更少的丧尸。
他调整方向,驶上一条看起来相对完好的省级公路。
路标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但大致方向没错:向北。
接下来的旅程,变成了一种机械而孤独的重复。
公路蜿蜒在荒芜的田野和寂静的村庄之间。
偶尔能看到倾覆的农用车,或者路边废弃的民居,窗户像空洞的眼睛望着这个死去的世界。
天空中堆积着铅灰色的云层,阳光艰难地穿透云隙,投下片片冰冷的光斑。
陈默每隔两小时停一次车:检查车况,喂平安喝奶或吃米粉,让六六下车解决生理需求,自己也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
咪咪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只有在停车时才会优雅地跳下车,在草丛中逡巡片刻,运气好的话,它还能带回一只田鼠。
孤独感在这样漫长的行驶中变得具体而锋利。
没有广播,没有音乐,没有人声。
只有引擎声、风声,以及偶尔从远处传来的、不知是动物还是丧尸的嚎叫。
陈默又开始习惯了与自己对话,低声讲述过去的碎片,或者对平安说话,即使陈平安根本听不懂。
“看那边,平安,以前那里应该是个小镇……现在只剩房子架子了。”
“六六,别老把鼻子伸出去,灰尘大。”
“咪咪,你倒是会享受,专挑阳光好的地方睡。”
他的声音在车厢里回荡,显得空洞而寂寞。但说话这个动作本身,似乎能稍稍抵御那种要将人吞噬的寂静。
天色渐暗时,他们跨越了一条宽阔的、已经干涸大半的河床。桥头的界碑字迹斑驳,但依稀能辨:“黑龙江界”。
他们进入黑龙江省了。
陈默没有停下车庆祝——没什么可庆祝的。
只是从一个绝望之地,进入了另一个未知的领域。但他心里还是隐隐松了口气,仿佛跨过这道无形的界线,就离那个想象中的、安全的北方林海更近了一步。
夜幕彻底降临时,陈默在一个高速公路服务区停下了车。
服务区的主建筑已经被烧毁大半,只剩下焦黑的框架。
他在停车场最边缘找到一个相对完整的货车集装箱,将车小心地开进去,用找到的破木板和废轮胎从内部堵住箱门。
这是他们今晚的庇护所。
集装箱里空间狭小,但足够安全。
陈默用抽空捡来的柴火,照亮了这个临时居所。
他烧了热水,给平安冲了奶粉,安抚好陈平安后,他才吃了一些压缩饼干和火腿肠。
六六和咪咪分享了一根火腿肠和几块饼干。
吃完饭,陈默检查了物资:汽油充足,食物和水至少能支撑一周,奶粉够平安喝大半个月。
药品、工具、烟酒……背包和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
这是末日以来,他们第一次拥有如此“丰富”的储备。
但他不敢有丝毫放松。
物资总会用完,危险无处不在。
他们需要的是一个真正的、可持续的避难所,而不是永远在路上的逃亡。
他靠在车厢壁上,怀里抱着已经睡着的平安,六六趴在脚边,咪咪卧在旁边的纸箱上。
从吉林到黑龙江,一天一夜的疾驰,跨越了数百公里的死亡地带。
他们活下来了,还带着充足的物资。这已经是难以想象的幸运。
陈默闭上眼,但没有立刻入睡。他在脑海中回放着地图:他们已经深入黑龙江,接下来该往哪里去?是继续向北,进入真正的大兴安岭林区?还是寻找一个靠近水源、易于防御的废弃村庄?
外面的风呼啸着刮过服务区废墟,发出鬼哭般的声响。
遥远的地方,似乎有狼嚎——或者是什么别的东西。
在这个寂静得令人发疯的世界里,他们这四个脆弱的生命,还在坚持移动,坚持寻找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陈默抱紧了怀里的孩子,低声说:“我们会找到的,平安。一定会。”
黑暗中,没有人回答。只有六六轻微的鼾声,和咪咪偶尔甩动尾巴的声音。
夜还很长。路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