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涩的草汁如同烧红的铁水，灼烧着陈默的喉咙和食道，最终落入翻江倒海的胃中，引发一阵剧烈的痉挛。
他趴在方向盘上，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水和胆汁返上喉头，带来更强烈的灼痛感。
高烧并未因这原始的“草药”而立刻退却，反而像是在他体内掀起了一场更猛烈的风暴。
寒冷与灼热交替侵袭，汗水浸透了刚刚换上的干净衣物，很快又变得冰冷黏腻。
背后的伤口持续传来灼痛和跳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啃噬。
他的视线时而模糊，时而清晰，耳边除了雨声和自己的喘息，开始出现细微的、不真切的嗡鸣。
六六焦急地守在车门外，雨水打湿了它的毛发，让它看起来瘦削而狼狈。
它不时用鼻子拱拱陈默垂在车外的手，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充满担忧的呜咽。它不明白为什么主人吃了它找来的“好东西”后，看起来更痛苦了。
陈默的意识在清醒与混沌的边缘徘徊。
他知道，仅仅靠那几片胡乱嚼下的野草是远远不够的。
他需要水，需要真正的药物，需要食物来补充体力，尤其是……他看了一眼身旁蜷缩着的陈平安，小家伙的奶粉和米粉都不多了。
求生的本能如同微弱的火种，在绝望的灰烬中顽强闪烁。
他不能死在这里，不能就这样窝囊地死在一条山沟里，成为野兽或者丧尸的食物。
陈默颤抖着手，拿起身边的水瓶，里面的水所剩无几。
他小口地抿着，滋润着如同沙漠般干渴的喉咙。冰凉的水流划过，带来短暂的舒缓，却无法浇灭体内的火焰。
必须行动起来。等待就是死亡。
他看了一眼车外。
雨势稍小，但天色依旧阴沉。他需要找到更可靠的水源，需要寻找可能存在的、未被污染的食物，或者……找到能替代药物的东西。
“六六……”他声音嘶哑地呼唤。
六六立刻凑近，湿漉漉的鼻子几乎碰到他的脸。
“找……找水……”陈默费力地吐出几个字，指了指远处山林的方向。他不知道六六能不能理解，但他必须尝试利用这只狗超越人类的嗅觉。
六六歪着头，冰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但它似乎从陈默的语气和手势中捕捉到了“寻找”的意图。
它用力嗅了嗅空气，又看了看陈默，然后转身，冲着山林深处发出几声短促的吠叫，随即又像是怕引来什么东西，立刻压低了声音，只是焦躁地在原地转圈。
陈默明白了。它感知到了水源的方向，但也在警告那里有危险。
他咬了咬牙，强撑着坐直身体。
眩晕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他不得不紧紧抓住方向盘才能稳住自己。
他拿起副驾驶座上的羊角锤，又将那把沾着狼血和污泥的消防斧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陈默看了一眼陈平安和咪咪。“看好……家。”
他对着咪咪说道，虽然知道它未必听懂。咪咪只是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琥珀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深邃难测。
陈默推开车门，冰冷的雨点立刻打在脸上，让他精神微微一振，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强烈的虚弱感。
他扶着车门，踉跄着站稳，背后的伤口因为动作而传来撕裂般的疼痛，让他几乎跪倒在地。
六六见状，立刻凑过来，用身体支撑着他，喉咙里发出鼓励般的细小呜咽。
陈默喘了几口粗气，拍了拍六六湿漉漉的脑袋。“带……路。”
六六似乎听懂了，它小心地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不停地回头确认陈默是否跟上，鼻子始终在空气中翕动，引导着方向。
他们离开岩石下的临时庇护所，踏入被雨水浸泡的山林。
地面泥泞湿滑，腐烂的落叶散发出霉味。
陈默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高烧让他头重脚轻，视线模糊，只能勉强跟着六六那道在雨幕中若隐若现的黑白身影。
树林里并不安静。
雨水敲打树叶的声音掩盖了许多细微的动静，但也可能隐藏着致命的危险。
陈默紧握着羊角锤，耳朵努力分辨着任何不寻常的声响。
他听到了远处似乎有丧尸拖沓的脚步声，但被茂密的植被和雨声阻挡，暂时无法确定具体方位。
六六带着他在林中穿行，绕过倒下的枯木和密集的灌木丛。
走了大约十几分钟（对陈默来说却如同几个世纪），前方传来了细微的潺潺水声。
是一条山涧！水流不大，但在雨水的补充下，显得比较充沛。
六六兴奋地摇着尾巴，跑到溪流边，低头喝了几口，然后回头看着陈默，眼神里带着“找到了”的得意。
陈默心中一喜，踉跄着走到溪边。
他先是迫不及待地捧起冰冷的溪水，大口大口地喝起来，直到干渴的喉咙得到彻底的滋润。
然后，他脱下早已湿透的上衣，不顾背后伤口的刺痛，用冰冷的溪水反复冲洗身体，尤其是腋下、脖颈等部位，试图用物理方式降低一些体温。
冰冷刺骨的溪水刺激着他滚烫的皮肤，带来一阵阵战栗，但也让他昏沉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他仔细检查了溪水，看起来还算清澈，上游也没有看到明显的污染源。他拿出随身携带的空瓶子，灌满了水。
补充了水分，稍微清理了身体，他感觉好受了一点点，但体内的虚弱和高热依然存在。他需要食物，需要能量。
他的目光扫过溪流两岸。
除了茂密的植被，看不到任何可以即食的东西。或许……可以尝试抓鱼？但这需要时间和体力，而且他没有任何工具。
就在他感到一丝绝望时，六六突然对着溪流对岸的一片草丛发出了低沉的警告性呜咽，身体伏低，做出了戒备姿态。
陈默心中一紧，立刻握紧了羊角锤，警惕地望过去。
草丛晃动，不是丧尸那种僵硬的移动，而是某种小型动物受惊后仓皇逃窜的动静！一只灰褐色的野兔如同闪电般从草丛中窜出，沿着溪岸飞快逃跑！
是食物！
陈默的眼睛瞬间亮了！但他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追上那只兔子。
然而，六六动了！
它似乎完全忘记了害怕，狩猎的本能在这一刻压倒了一切！它如同一道黑白相间的闪电，四肢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溅起无数水花，朝着野兔猛扑过去！
野兔惊慌失措，拼命的奔跑，试图甩开追捕。但六六毕竟是雪橇犬的后代，速度和耐力远超这只受惊的兔子。
几个起落间，它就已经追至兔子的身后，猛地一个前扑！
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六六张开大嘴，精准地咬向了野兔的脖颈！
“咔嚓！”一声轻微的脆响。
野兔的挣扎瞬间停止。
六六叼着还在微微抽搐的野兔，得意洋洋地跑回陈默身边，将猎物放在他脚边，尾巴摇得像螺旋桨，仰着头看着他，仿佛在等待夸奖。
陈默看着脚下这只还在滴着血、尚有余温的野兔，又看了看眼前这只气喘吁吁、眼神亮晶晶的六六，心中百感交集。
这条他曾经认为只会吃和闯祸的蠢狗，在关键时刻，却一次又一次地给了他活下去的希望。
他蹲下身，顾不上虚弱，用力揉了揉六六湿漉漉的脑袋。“好……样的！”
他拔出折叠刀，开始就地处理这只野兔。
高烧让他的手有些颤抖，动作比平时笨拙了许多，但他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剥皮、去除内脏，将相对干净的兔肉切割成几大块。
他不敢在此久留，血腥味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他将兔肉用大的树叶草草包裹，塞进背包，又灌了一瓶溪水。
“走……回去。”他对着六六说道。
一人一狗，带着来之不易的水和食物，沿着来路，更加艰难地往回走。陈默感觉自己的体力正在急速流失，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背后的伤口也因为活动而持续作痛。
当他终于看到那辆静静停放在岩石下的越野车时，几乎要瘫倒在地。
他挣扎着爬回驾驶室，反锁车门，瘫在座椅上，如同一条离开水的鱼，只剩下剧烈喘息的力量。
陈默看了一眼身边的陈平安，小家伙还在睡。咪咪依旧守在旁边。
他拿出还带着血丝的生兔肉，犹豫了一下。
高烧和虚弱让他急需能量，但他不确定自己的肠胃能否承受生肉。
最终，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他切下一小块兔腿肉，闭上眼睛，强行塞进嘴里，费力地咀嚼起来。
浓重的血腥味和生肉的滑腻口感让他几欲作呕，但他还是强迫自己咽了下去。
他又嚼了几片六六找来的、味道苦涩的草叶。
然后，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感受着生肉和草药在胃里混合，感受着体内依旧肆虐的高热，也感受着那微弱的、由忠诚和求生欲共同点燃的希望之火。
雨还在下，尸潮仍在远方嘶吼。但在这小小的车厢里，一场与死神赛跑的无声战斗，正在高烧的昏沉与原始的坚韧中，激烈地进行着。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撑过去，但他知道，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就不会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