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多久了,他说不清。被困那天是初冬,天阴得厉害,地上结着层薄冰,走一步能滑出半尺远。
他记得清楚,因为那天出门前,孤儿院院长,还在门口叮嘱他“慢着点走”。
后来日子就混了,白天黑夜没了界限,有时候他能睡上一整天,有时候瞪着眼到天亮,仓库里那本撕了一半的日历早被他揉成了团,扔在哪个角落都记不清了。
胃里空得发慌,不是饿,是那种空到发沉的感觉,像揣了块冰砣子。
他摸出压缩饼干,手指僵得不听使唤,费了半天劲才掰下一小块,塞进嘴里慢慢抿。
没味儿,跟嚼纸差不多,但至少能让喉咙里那股火烧火燎的劲儿缓一缓。
水瓶底还剩一口水,他捏着瓶子转了半圈,没舍得喝。得留到明天早上,人活着总得有点念想,哪怕就一口水呢。
突然“咔嗒”一声。
陈默浑身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手里的饼干渣子“簌簌”往下掉。他屏住气,耳朵像贴在地上似的,捕捉着周围的动静。
这地方他熟得不能再熟,铁货架生锈的摩擦声,罐头瓶偶尔“砰砰”的胀罐声,还有老鼠在角落里啃东西的“窸窸窣窣”——他甚至能听出哪只老鼠更肥点,啃东西时动静更大。
但刚才这声不一样,像是木头掉在地上,带着点闷响,又有点脆。
他手往枕头底下摸,没摸到消防斧,消防斧卡在丧尸肩膀上没拿回来,起身时膝盖磕在床沿上,疼得他倒吸口冷气,却死死咬着牙没出声。
超市里早就没灯了,就窗外透进来点月光,在货架中间拉出长长的影子,风一吹晃来晃去,像那些站在外面的东西。
声音是从仓库那边传过来的。
他踮着脚往楼梯挪,鞋子踩在地板上,“咚咚”的,在空荡的超市里格外响。
每走一步都觉得这声音能穿透墙壁,把外面那些拖着脚走路的东西引过来。
二楼仓库的门没关严,留着道缝。他白天明明用铁丝拴好了的。
门缝里黑得像泼了墨,看着心里发毛。
“谁?”他问了一声,声音抖得像筛糠,自己听着都觉得窝囊。
没人应。只有风从窗户铁栏杆里钻进来,“呜呜”的,比平时更响,像是有人在哭,又像是那些东西在外面磨牙。
他又重新从消防箱子里,找了一柄消防斧,攥着消防斧,斧子的手心全是汗,猛地一推门。
月光从破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了块亮斑,像块被人打碎的镜子。
仓库里的货架歪歪扭扭的,有个纸箱子掉在地上,刚才那声响大概就是它发出来的。
他盯着那片亮处,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角落里有团黑影动了动。
陈默的心跳差点蹦出嗓子眼,举着斧子的胳膊都在抖。是那些东西吗?不对,那些东西走路拖着腿,“哗啦哗啦”的,不会这么轻。
“滚出来!”他喊了一声,嗓子更哑了,像被砂纸磨过的铁片。
黑影又动了动,从货架后面溜了出来。借着月光,陈默看清楚了,是只老鼠。
比他平时见的都大,毛秃了一块,露出粉红的皮,尾巴又粗又长,拖着块脏东西。它盯着陈默,小眼睛在黑地里亮得吓人,跟两颗沾了泥的绿豆。
陈默松了口气,消防斧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他蹲下来,盯着那只老鼠,没说话。
老鼠也没动,就那么对峙着,喉咙里发出“吱吱”的声音,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害怕。
陈默突然笑了,笑得脸生疼,他都忘了自己多久没笑过了。
这一年里,他见着的活物,除了那些会动的尸体,就只有老鼠和蟑螂。
每天听着它们在角落里折腾,有时候烦得想拿斧子劈过去,可真见着了,又觉得有点稀奇。
他从口袋里摸出刚才没吃完的饼干,掰了一小块扔过去。饼干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老鼠警惕地看了看饼干,又看了看陈默,往后缩了缩,尾巴扫过地面,带起一阵灰。犹豫了半天,它才贴着墙根挪过去,用鼻子闻了闻,叼起饼干就蹿回货架后面,没影了。
陈默就那么蹲着,看着货架后面,腿都麻了也没动。
鼻子突然有点酸。
他有多久没跟活物这么近距离待过了?每天对着冰冷的货架,对着墙上的霉斑,对着紧闭的卷帘门,连个能喘气的都没有。有时候他会对着空气说话,说他小时候的事,说他娘做的红烧肉,说他以前在工厂里的工友,可说完了,只有空荡荡的回音。
现在这只老鼠,居然敢跟他对视,敢叼走他给的东西。
他捡起地上的新找来的消防斧,往楼下走。
楼梯还是“咚咚”地响,但他没刚才那么怕了。
回到行军床,他把那口水分成了两半,喝了一半,留了一半。
然后从包里翻出个铁罐子,是以前装茶叶的,现在空了。
他把剩下的半块压缩饼干掰碎了放进去,盖好,放在仓库门口,不远不近的地方。
“明天再来啊。”他对着仓库的方向说了一句,声音很轻,像怕惊着什么。
躺下的时候,军大衣好像没那么沉了。他没再盯着天花板的霉斑,脑子里全是那只老鼠。
它是从哪儿钻进来的?外面那么多东西,它怎么活下来的?明天还会来吗?
想着想着,他睡着了。
没做噩梦,梦里是小时候的冬天,院长在灶台前煮着红薯,屋里暖烘烘的。
第二天早上,陈默是被冻醒的,跟往常一样。
他一睁眼就爬了起来,连军大衣都没顾上穿,光着脚往仓库跑。
门口的铁罐子空了。
他拿起罐子,里面干干净净的,罐口还有几个老鼠爪印,浅浅的,沾着灰。
陈默咧开嘴,想笑,可嘴角刚扬起来就僵住了,眼睛有点湿。他赶紧用袖子蹭了蹭,好像怕被谁看见似的。
陈默转身下楼,开始翻货架。
记得仓库最里面有几包过期的面包干,硬得像石头一样。
他以前没舍得吃,总觉得留着万一有急用。
现在真的好像派上用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