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空罐头扔到墙角,和那些啤酒瓶堆在一起。
哐当一声,回声在仓库里荡了荡,又落回死寂里。
以前觉得这仓库吵,进货时的推车声、冰箱的嗡鸣、偶尔还有老鼠窜过货架的窸窣,现在才知道,那些声音是活的,是能让人觉得自己还在人间的。
现在感觉整个世界就剩下他一个活人了,感觉苟延残喘的活的没意思。
人是群居动物,长时间一个人在一个地方,没有别人,人是会抑郁的。
他扶着墙站起来,腿还有点飘。走到仓库最里面的通风口,铁网早就被灰尘糊住,透过网眼能看到外面灰蒙蒙的天,像蒙着块脏抹布,连太阳都懒得露面。
昨天好像也是这样,前天、大前天……记不清了,日子过得像仓库里的灰尘,一团模糊,分不清新旧。
通风口的铁网被他用手指抠得吱呀响,锈渣簌簌往下掉。他盯着网眼外的空气,那里悬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在微弱的光线下慢慢翻滚。
他有点想念前段时间在门口的小丧尸,不过它现在已经成了一堆散了架的白骨堆在卷帘门外面的马路上。
陈默退回到行军床,坐下时膝盖撞在床架上,也没觉得疼。从口袋里摸出那点烟丝,还有半张皱巴巴的纸。手指抖得厉害,卷了好几次才卷成个歪歪扭扭的烟卷,叼在嘴里,却摸不到打火机。
他懒得去找打火机,直接把烟卷扯下来,揉成一团扔了。
胃又开始拧着疼,这次带着点恶心。他躺回床上,盯着天花板。
上面有片水渍,像幅模糊的地图,他突然盯着那片水渍发呆,猜哪是河流哪是山脉。看久了,倒觉得像张人脸,眼睛鼻子都模糊不清,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
“你也觉得我烦了?”他对着天花板说话,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也觉得自己烦。”
没人回答。只有他的回声在仓库里打了个转,就没了。
他翻了个身,脸埋在枕头里。枕头套早就脏得看不出颜色,闻着有股汗味和霉味混合的气息。他忽然想起以前住的出租屋,阳台上晒着的被子有阳光的味道,楼下有卖早点的吆喝声,那时候总觉得日子过得没劲,想逃。
现在才知道,能没劲地活着,有多奢侈。
不知道又躺了多久,外面好像暗了下来。他懒得起来,仓库里的光线一点点变暗,货架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像一个个沉默的巨人,把他圈在中间。
肚子还在叫,喉咙也干得发疼。他知道自己又饿了,可就是不想动。好像动一下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他想起这个超市里的同事,那个总爱絮叨他的王经理,说话嗲嗲的前台收银小妹,还有每天中午和他一起去楼下吃面的老刘。以前觉得他们烦,现在却想听听他们的声音,哪怕是吵架也好。
人真是贱啊。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觉得嘴角发僵。眼睛有点涩,他用力眨了眨,没让眼泪掉下来。在这仓库里,连哭都显得多余。
黑暗里,他好像听见隔间的门响了一声。
他猛地坐起来,心脏“咚咚”地跳,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谁?”他开口,声音嘶哑得自己都吓了一跳。
没有回应。
只有他的呼吸声,在黑暗里格外清晰。
可能是老鼠吧。他安慰自己,重新躺下,却再也睡不着了。耳朵像被放大了无数倍,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能听见空气流动的声音,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头发丝落在枕头上的轻响。
他伸出手,在黑暗里抓了抓,什么都没抓到,只有一片空。
原来一个人待久了,连黑暗都会变得有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蜷缩起身子,把脸埋在膝盖里。像只被世界遗忘的虫子,躲在自己的壳里,不知道天亮了之后,还能不能再爬出来。
黑暗像块浸了水的棉絮,闷得人胸口发涨。陈默蜷在行军床上,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在鼻子前撞来撞去,活像只被困在罐子里的蝉。
他忽然想起卷帘门外的那堆白骨。前阵子那小丧尸总蹲在门口,歪着头看超市的玻璃门,爪子在玻璃上划出道道白痕。他那时候烦得要命,隔着门骂过,扔过空酒瓶,用无骨鸡爪喂过它,甚至想过用消防斧劈开它的脑袋。可现在它却被同类吃了,成了一堆骨头,风一吹就散架的那种。
“外面的丧尸们……是不是也快死光了?”
他对着黑暗喃喃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行军床。
自从陈默知道丧尸找不到活物,就会饿的啃食同类的时候,就天天想着丧尸慢慢的自相残杀死绝了,到时候世界就太平了。
现在他又在想,等它们都死绝了,他是不是就能推开卷帘门,走到街上去?
可街上还有什么?以前常去的那家面馆,老板娘总爱在汤里多撒把香菜,现在是不是只剩翻倒的桌椅和凝固的血?公司楼下的公交站,他曾在那里等过无数趟晚班车,现在是不是爬满了青苔,连站牌上的字都看不清了?
更重要的是,还有人吗?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他突然有点慌。他猛地坐起来,膝盖撞到行军床上也顾不上疼,摸黑摸到仓库角的老年收音机。那玩意儿早就没信号了,旋钮转起来沙沙响,像无数只虫子在爬。
“有人吗?”他把收音机贴在耳边,声音抖得厉害,“有没有活人?吱个声啊……”
回应他的只有沙沙的杂音,还有自己粗重的喘息。他对着收音机吼了几句,骂了几句,最后把它狠狠砸在地上。塑料壳裂开的声音很脆,在这死寂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盯着地上的收音机残骸,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就算外面还有人,又能怎样?
隔着几条街,几道门,说不定还有数不清的怪物,难道要靠喊就能凑到一起?
再说了,凑到一起又能怎样?
分他的罐头?还是分他这点舍不得抽的烟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