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陈默起身无意间，通过一片破镜片看到了自己那张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脸，还有那鸡窝一样的头发，让他下意识的感觉自己活的越来越不像人了。
过了好一会儿，陈默准备起身，去找一家理发店。
驱使陈默去寻找理发店的，并非突然萌生的虚荣，而是一种更深层、更晦暗的冲动。
是在那个破碎的镜子里看到陌生面孔后的不适，是感觉自己正与周围那些腐烂行尸界限模糊的恐惧，是内心那个尚未完全熄灭的、属于“文明人”的微弱火星，在做最后的、无望的挣扎。
他需要一次仪式，一次与这身污垢、与这头象征野性的乱发、与这张掩盖了原本面容的须发的告别。
哪怕这仪式之后，他依旧是这末世里唯一的孤魂。
目标明确，行动却依旧谨慎。
他沿着这段时间，记忆中对临淳县模糊的认知，朝着曾经可能存在的商业街区域移动。
阳光直射到大地之上，照在锈蚀的车辆和斑驳的墙壁上，反射出毫无温度的光。
穿过一条狭窄的后巷，腥风扑面。
两只丧尸正在争食一具早已不成形的动物尸体，听到动静，立刻抬起头，腐烂的脸上沾满暗红的污秽。
它们嘶吼着，放弃地上的残骸，张牙舞爪地扑来。
巷子太窄，无法迂回。
陈默眼神一凛，不退反进。
左手猛地将旁边一个废弃的塑料垃圾桶推向右边那只，延缓其动作。
同时身体侧滑，避开左边丧尸的第一下扑抓，手中撬棍快如闪电般的，自下而上，“噗”地一声精准捅入其下颌，穿透软腭，直抵颅腔。
动作干净利落，散发着腐败味道的丧尸应声而倒。
被垃圾桶阻碍的那只此刻已然靠近，干枯的手臂带着恶风抓向陈默面门。
陈默来不及抽出深入第一只头颅的撬棍，索性松手，翻过着躲过抓挠，同时右脚迅猛踢出，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踹在它的膝关节侧面。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丧尸失去平衡，向前跪倒。
陈默毫不停顿，欺身而上，顺手捡起一块砖头高高举起，带着全身的重量和一股无名怒火，狠狠拍下！
“嘭！”
砖头狠狠的拍在了丧尸头颅，黑红之物溅出，没一会儿，丧尸彻底不动了。
陈默喘息着，扔掉砖头，又把手上的污渍在尸体上擦了擦，然后才走过去，费力地从第一只丧尸头上拔出自己的撬棍。
他看都没看脚下的尸体，只是警惕地扫视巷口，确认没有新的威胁，然后继续前进，仿佛只是随手清理了两块挡路的垃圾。但他的心跳略微加速，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瞬间爆发的、毁灭什么东西的原始冲动。
又绕过几个街区，在一片相对低矮的商铺中，他看到了一个红白蓝三色旋转灯柱，斜斜地挂在一家店铺门口，虽然蒙尘，却依然醒目。就是这里了。
“红浪漫潮流发廊临淳县分店”的招牌字迹有些剥落。
玻璃门碎了，但门框上残留的玻璃碴像鲨鱼的牙齿。
他小心地清理掉门口的障碍，侧身钻了进去。
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混合着灰尘、霉味、以及一种化学药水变质后的微酸气味。
店内不算大，几张理发椅孤零零地立着，镜子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映照出他模糊而狼狈的身影。
地上散落着剪碎的头发，早已干枯发黑，像某种怪物的巢穴。
美发产品东倒西歪，液体泄漏干枯，在地板上凝固成五彩斑斓的污渍。
他反手用一张破桌子抵住门口，制造一个简单的屏障。
然后开始搜寻可用的工具。
吹风机、卷发棒……无用。
他在一个抽屉里找到了几把手动推子，可惜大多锈死了，或者没了齿刀。
最终，在一个相对干净的工具箱里，他找到了一把保养尚可的推子，还有几把剪刀，以及一盒未开封的剃须刀片和一罐凝固了一大半的剃须泡沫。
他走到最里面那张看起来最干净的理发椅前，用一块不知从哪里扯来的、相对干净的破布，用力擦拭着镜面。
灰尘被抹去，逐渐清晰地映出他那张野人般的脸，以及身后破败、死寂的店铺背景。这景象充满了超现实的荒诞感。
他坐下，面对镜子。
首先是用剪刀处理那团鸟窝般的乱发。动作笨拙，毫无章法。
他不在乎发型，只求短，求利落。
一绺绺纠结油腻的头发落下，散落在围布（他找到了一块沾满碎发的旧围布给自己系上）和肩膀上。
镜中的形象开始改变，从野人向着……一个刚被胡乱修剪过的野人转变。
接着是推子。
装上有限的卡尺，打开开关——没电。
他自嘲地笑了笑，改用最原始的方法，手动调节推子上的刻度，开始修剪无法用剪刀处理的部分。
齿轮摩擦着头发，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店里格外刺耳。碎发刺得他脖子发痒。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刮胡子。
他拧开那罐凝固的剃须泡沫，用力挤压，只出来一点干涸的膏体和一些带着异味的气体。
陈默放弃了，走到洗手池边——不出所料，没水。
他找到半瓶牌子为海浪丝、落满灰尘的洗发水，挤了一些在手上，混合着自己带来的矿泉水，在脸上胡乱揉搓出可怜的泡沫。
拿起那片单薄的剃须刀片。
没有刀架，只能用手指捏着边缘。
这很危险，尤其是在他因为虚弱和紧张而手指微颤的情况下。
他凑近镜子，冰凉的刀片贴上皮肤。
第一个接触点是脸颊。
陈默深吸一口气，用另一只手绷紧皮肤，开始小心翼翼地刮动。
“嘶——”细微的疼痛传来，刀片划破了皮肤，一道血线渗了出来。
他皱了皱眉，没有停下。
动作缓慢，生涩，全神贯注。
每一个动作都很小心翼翼，对抗着那象征着颓废和野蛮的须发。
泡沫混合着血丝和污垢，被刀片刮下，露出下面苍白、但相对干净的皮肤。
镜中的面容，随着胡须的褪去，轮廓逐渐清晰。
那张脸，虽然消瘦、疲惫，带着新添的细小伤口，却依稀能辨认出灾难发生前的某些痕迹。
一个普通的、甚至有些文弱的年轻人的底子，被硬生生嵌入了这末日幸存者的躯壳里。
这个过程缓慢而专注，几乎让他暂时忘记了外面的世界，忘记了丧尸，忘记了孤独。
陈默的世界里，只剩下镜子，刀片，和那张正在被重新“挖掘拯救”出来的脸。
当最后一点胡茬被刮净，他用矿泉水沾湿破布，擦干净脸上的泡沫和血渍。
镜子里，是一张陌生的、光洁的脸。
头发参差不齐，像被狗啃过，但至少整洁了许多。
整张脸看起来年轻了不止十岁，却也因为失去了须发的遮掩，那份深嵌入骨的疲惫和眼中的麻木，更加赤裸地暴露出来。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看了很久。
没有喜悦，没有感慨，只有一种奇异的疏离感。
这似乎是他，又似乎不是。
这刚刚收拾的还算干净的皮囊，包裹着的，依旧是那个在废墟中腐烂的灵魂。
他解下围布，抖落上面的碎发。
收拾好工具，甚至将用过的刀片小心地用纸包好，扔进垃圾桶——一个毫无意义的、来自旧世界的习惯性动作。
他拿起撬棍和背包，最后看了一眼镜中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影像，然后头也不回地挪开门口的障碍，重新踏入了那个充满死亡气息的世界。
外表短暂的“文明”，无法驱散内心的荒芜。
但这微不足道的仪式，或许在潜意识里，是他对自己尚未完全沦为野兽的、最后一次倔强的证明。
风吹在光洁的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冰凉触感，提醒着他，他还活着，并且，依然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