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楼内部的空气凝滞而厚重,混合着灰尘、霉菌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过去”的陈旧气息。
陈默像一只警惕的老鼠,在昏暗的走廊里潜行。
每一次推开一扇未知的门,都像是一次赌博,赌后面是赖以生存的物资,还是择人而噬的死亡。
大多数房间都空空如也,或者只剩下一些毫无价值的办公垃圾。
翻找带来的只有飞扬的尘土和一次次失望。他带的矿泉水已经彻底空了,干渴如同小火,灼烧着他的喉咙和理智。
饥饿感也重新变得清晰起来,南贝搜刮来的那点巧克力饼干,早已在寒冷和紧张中消耗殆尽。
就在他几乎要对这一层楼失去希望时,走廊尽头一扇与其他办公室无异的木门,门把手上系着一根已经褪色的、扭曲成奇怪形状的彩色塑料绳。
这微不足道的标记,在这标准化布局的楼层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停下脚步,侧耳贴在门板上倾听。
里面一片死寂。
陈默试探性地拧了拧门把手——锁着的。
这反而激起了他的兴趣。
上锁,往往意味着里面可能有值得保护的东西,或者,至少是与其他被随意洗劫的房间不同。
他后退半步,抬起脚,猛地踹向门锁附近!
“砰!”一声闷响,门板震颤,锁舌发出呻吟,但门没开。
这门的质量似乎比其他的要好一些。
陈默再次发力,又是更重的一脚!
“哐当!”门锁崩坏,木屑飞溅,房门猛地向内弹开,撞在后面的墙壁上。
一股复杂的气味扑面而来。
首先是浓郁的灰尘味,然后是某种甜腻与酸腐混合的气息,类似于放久了的可乐、变质薯片以及……一种难以名状的、略带塑料感的香气?这气味组合怪异,但至少,没有明显的腐臭。
陈默紧握撬棍,谨慎地踏入屋内。
房间不大但,像是一个被改造过的储藏室或者小型个人办公室。
窗帘紧闭,光线极其昏暗,只有门开后透入的走廊微光,勾勒出室内大致的轮廓。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地上堆积如山的空可乐瓶和各式各样的零食包装袋,像是一座座小山,几乎淹没了下脚的地方。
墙壁上贴满了各种动漫海报,上面是穿着暴露、姿态撩人的二次元女性角色,色彩艳丽,与这末世的灰暗格格不入。
角落堆着几十个摞起来的塑料盒子,封面是各种不堪入目的日本AV和欧美成人电影,封面上女郎的笑容妖冶而空洞。
这显然是一个“死肥宅”的秘密巢穴。
末世降临,恐怕屋主都没机会再回到这里。
陈默对这些东西只是皱了皱眉,末世里比这更冲击道德底线的事情他都见过或想象过。
他更关心的是食物和水。他快速地在垃圾山中翻找,希望能找到未开封的饮料或密封包装的食物。
幸运似乎终于眷顾了他一次。
在桌子底下一个相对干净的纸箱里,他找到了几罐未开封的可乐,还有好几大包密封完好的薯片、牛肉干和泡面!甚至还有一个没拆封的自热火锅!
“妈的……”他忍不住低声咒骂,但这次带着一丝狂喜。
陈默迫不及待地拉开一罐可乐,冰冷的、带着强烈气泡的甜腻液体涌入喉咙,瞬间缓解了那几乎要冒烟的干渴。(可乐这种东西能保存很久很久。)
他连续灌了好几口,直到二氧化碳顶得他鼻腔发酸,才长长地哈出一口气。
活着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一点。
他撕开一包薯片,机械地、大口地往嘴里塞着,喀嚓喀嚓的咀嚼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异常响亮。
糖分、盐分和脂肪迅速补充着能量,让他虚弱的身体重新获得了一些力气,虽然薯片有些过期了,不过还能凑合着吃。
就在他埋头于这短暂的“盛宴”时,他的脚不小心踢到了桌子下面一个柔软的、有弹性的东西。
他愣了一下,弯腰将其捡了起来。
入手是一种冰凉而略带油腻的触感。
一个脏兮兮的玩具娃娃。
陈默的手像被烫到一样,下意识就想把这玩意儿扔出去。
一种本能的厌恶和恶心涌上心头。
但,他的动作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桌面上一个倒扣着的相框上。
陈默鬼使神差地伸手将其扶正。
照片里是一个肥胖的、戴着厚厚眼镜的年轻男人,站在某个动漫展的背景板前,笑得腼腆而满足,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等身的动漫角色抱枕。
他的笑容,在那定格的一刻,是真实的,充满了属于他那个封闭世界的简单快乐。
陈默看着照片里那张陌生的、甚至有些滑稽的脸,又看了看手中这个廉价的、承载着原始欲望的玩具,再看看这满屋子的垃圾食品和色情光碟,最后,目光扫过墙上那些笑容模式化、眼神空洞的二次元女郎。
一种难以言喻的、巨大的荒诞感和同病相怜的悲哀,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这个男人,在末世前,恐怕也是孤独的吧?躲在这个小小的、自我构建的巢穴里,用高糖分的饮料、高盐分的零食和虚拟的色情刺激,来填补现实生活中的空虚和无人问津。
而现在,自己这个曾经的“正常人”,不也正蜷缩在别人废弃的欲望巢穴里,像只老鼠一样啃食着别人留下的残羹冷炙吗?
有什么区别?
唯一的区别可能是,这个男人在孤独中还有这些虚假的慰藉,而自己,连这点慰藉都没有。
只有冰冷的撬棍,无尽的危险,和深入骨髓的、无人可诉的孤寂。
酒精带来的麻痹早已消退,烟草也只能带来片刻的恍惚。
而这无孔不入的孤独,却像附骨之疽,啃噬着他的理智和尊严。
体面?尊严?在这操蛋的末世里,这些东西早就和文明一起被埋葬了。
活着,感受自己还活着,哪怕是这种最低级、最不堪的方式,似乎也比在这绝对的寂静中发疯要强。
他靠在堆积如山的空可乐瓶和零食袋上,仿佛依靠着一座由他人废弃欲望堆砌成的坟墓。
墙上那些二次元女郎依旧微笑着,眼神空洞地注视着下方这具尚且温热、却在精神上早已千疮百孔的肉体。
过程是笨拙而令人沮丧的。
这并非享受,更像是一种对孤独的绝望反抗,一种试图用生理刺激来证明自己尚未完全麻木的徒劳尝试。
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的不是任何情欲的画面,而是超市里工友们的哄笑,是孤儿院长那模糊的身影,是城市陷落那天的火光与尖叫,是南贝餐厅那可笑的标语,是脚下那百尸咆哮的恐怖,是寒夜天台上那冰冷刺骨的星辰……
最终,一切归于沉寂。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在房间里回荡。
一种强烈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虚无感和自我厌恶感汹涌而来,比之前的孤独感更加猛烈。
他做到了,用一种极其不堪的方式,暂时驱散了那蚀骨的寂寞,但代价是什么?是最后一点作为“人”的体面的彻底崩塌。
他蜷缩在垃圾堆里,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发出压抑的、如同呜咽般的笑声,笑着笑着,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混合着脸上的灰尘和汗水,留下肮脏的痕迹。
他赢了,也输了。
就在这时——
“咚!”
一声清晰的、绝非幻觉的撞击声,从门外走廊的远处传来!
陈默瞬间僵住,所有的情绪——孤独、悲哀、自我厌恶——在千分之一秒内被极致的警惕所取代。
他猛地抓起地上的撬棍,如同弹簧般跃起,悄无声息地贴近门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外面的世界,那充满死亡威胁的现实,再次用它冰冷的方式,将他从那自我沉沦的泥沼中,粗暴地拽了回来。
生存,永远是第一位的。
哪怕,灵魂已经千疮百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