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沉沉睡去,酒精和极度的疲惫将他拖入了意识的最底层,对外界的一切失去了感知。
他蜷缩在自制的蓝色尼龙吊床里,随着夜风的节奏轻微摇晃,像一个被遗忘在树梢的、疲惫的弃婴。
身后屁股火辣辣的疼痛似乎也在沉睡中稍微缓解,融入了背景式的钝痛。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身下,那片被黑夜笼罩的冰冷土地上,正在悄然上演一场因他而起的、无声而恐怖的饕餮盛宴。
新鲜血液的气味,对于任何以血肉为本能渴望的丧尸来说,都如同黑暗中最明亮的灯塔,是最无法抗拒的原始诱惑。
尽管陈默的血量并不多,只是排便时撕裂伤渗出的些许,混合在排泄物中,但那一点点的、极其新鲜的血腥味,在这片万物凋敝、只有腐朽气息的旷野上,却显得异常突出和鲜明。
它乘着夜风,悄无声息地向四周扩散,如同投入死寂湖面的一颗石子,虽然轻微,却足以激起涟漪。
第一只被吸引来的,是一个在几百米外废弃水渠里徘徊的“东西”。
它原本只是无意识地拖着一条断腿在原地转圈,干瘪的鼻腔突然捕捉到了风中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却令它每一个腐朽细胞都为之躁动的气味。
它空洞的眼窝转向气味传来的方向,喉咙里发出极其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嗬嗬声。
然后,它开始移动,以一种比平时更显“急切”的、摇摇晃晃的蹒跚步伐,朝着那棵歪脖子树的方向挪动。
紧接着,是第二只。
它从一丛枯草后钻出来,半边脸颊已经缺失,露出森白的颚骨。
第三只,第四只……
风成了最好的信使。
方圆一公里内,所有还在缓慢游荡的、处于某种“休眠”或“待机”状态的丧尸,都陆续接收到了这微弱的信号。
它们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从不同的方向,不同的角落,朝着同一个中心点——陈默栖身的那棵树下——缓慢而执着地汇聚而来。
它们的速度依旧缓慢,脚步依旧踉跄,但数量却在悄然增加。
第一只抵达树下的丧尸,几乎是本能地就扑向了陈默排泄物的落点。
它干枯的身体伏低,鼻子在冰冷的地面上贪婪地嗅闻着,最终确定了那一点点混合着血液和污物的、在它感知中无比“鲜美”的源头。
它伸出灰败的手爪,抓起那点沾染了血迹的泥土和残留物,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机械地咀嚼、吞咽。喉咙里发出满足的、低沉的咕噜声。
更多的丧尸抵达了。
它们围拢过来,很快发现了那一点点“资源”。
没有嘶吼,没有争抢的咆哮——它们似乎连发出大声的力气都匮乏了。
只有更加急促和密集的、喉咙深处发出的嗬嗬声,以及身体之间无声的推挤和碰撞。
它们像是一群沉默的、饥饿的食腐秃鹫,围绕着那微不足道的“祭品”,笨拙地俯身,用手抓,用嘴直接啃舐地面,试图分得一点那新鲜血液的味道。
肢体不可避免地纠缠在一起。
一个丧尸被另一个推得踉跄一下,撞在粗糙的树干上,发出轻微的闷响。
另一个因为俯身太低而失去平衡,软塌塌地趴倒在地,但立刻又挣扎着想要爬起,继续加入这无声的盛宴。
它们数量越来越多,在树下聚集,徘徊,推搡。
微弱的月光下,隐约可见十几个灰暗扭曲的身影,密密麻麻地挤在那一小片区域,形成一片缓慢蠕动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影。
偶尔会有极其细微的、牙齿摩擦骨屑或石子的声音,或者指甲无意中刮擦过树皮的窸窣声。
但它们发出的最大噪音,或许就是那持续不断的、低沉的、来自喉咙深处的咕噜和嗬嗬声,混合着脚步拖沓的沙沙声。
这些声音其实并不算小,但在旷野永恒的风声背景下,以及对于一个深陷酒精和疲惫睡眠中的人来说,却被有效地掩盖、过滤了。
陈默对此一无所知。
他睡得很沉,很死。甚至因为酒精和排泄后的虚脱,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他在做梦。梦里的世界没有丧尸,没有荒野,他好像回到了那个超市,货架上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灯光温暖明亮,他甚至闻到了那罐桃子罐头散发出的甜腻香气……
这是一个温暖、安全、富足的梦,与他身处的现实形成了地狱天堂般的反差。
他翻了个身,吊床随之轻轻晃动。
这个轻微的动作,以及他梦中无意识发出的一点呓语,却让树下的“盛宴”出现了一丝停顿。
十几张灰败腐烂的脸,几乎同时,僵滞地、缓缓地向上抬起。
它们空洞的眼窝,齐齐“望”向了树冠的方向,望向了那个隐藏在黑暗中、散发着更浓郁活人气息的源头。
喉咙里的咕噜声变得更加急促了一些。一种新的、更强烈的渴望,压过了对地上那点残渣的兴趣。
它们开始更加用力地向树干挤靠。
干枯的手臂抬起,徒劳地向着上方抓挠。
指甲刮擦着粗糙的树皮,发出细微却持续的嚓嚓声。
一个叠一个,它们像是笨拙的企鹅,试图够到那遥不可及的猎物。
最里面的几个,几乎完全贴在了树干上,脸挤压着树皮,无意识地摩擦着。
但它们太虚弱了,太笨拙了。
这棵歪脖子树虽然不算高大,但主干光滑,缺乏足够的着力点。
它们徒劳地抓挠着,推挤着,除了在树皮上留下几道模糊的污痕,根本无法向上攀爬分毫。
于是,它们就那样围着树,仰着头,持续地、无声地抓挠着,喉咙里发出饥饿的嗬嗬声,形成了一副诡异而恐怖的画面。
而这场包围的中心,那个引发一切的源头,正躺在他们头顶上方几米处的吊床里,沉湎于一个关于罐头和饱腹的美梦,对脚下这片逐渐汇聚的、渴望他血肉的死亡之潮,浑然未觉。
风依旧在吹,星光依旧冰冷。
树下,是无声的渴望与僵持。
树上,是沉沉的睡眠与毫无防备的脆弱。
危机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已经淹没了脚踝,而梦中人,犹自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