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吝啬地洒在这片荒芜之地，驱散了部分令人心悸的黑暗，却将绝望的轮廓勾勒得更加清晰。
SUV像一具沉默的钢铁棺椁，瘫在冰冷的水泥路上，四周是望不到头的枯黄野草和远处沉默的、锈迹斑斑的工业遗迹。
陈默几乎是熬过了这辈子最漫长、最冰冷的一个夜晚。
蜷缩在驾驶座上的身体早已冻得僵硬麻木，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酸痛的肌肉和冻得发痛的关节。
车窗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模糊了外界的景象。
他哈出一口白气，看着它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
启动车子，仪表盘亮起，油表指针顽固地贴在最底线的红色区域，仿佛在对他发出最后的警告。（老子要没油了，快想办法加油。）
最多五公里。或许更少。这是陈默凭感觉做出的最乐观的估计。
不能坐以待毙。
陈默心想，必须动起来，利用这最后一点宝贵的燃料，寻找下一个油源。
他挂上d档，松开手刹，轻踩油门。
引擎发出有气无力的呻吟，车辆缓缓移动起来。
陈默立刻收油，几乎是用怠速在滑行。每一滴汽油都珍贵得像血液。
他开始发挥前所未有的“省油技巧”。遇到下坡，立刻挂入空挡，任由沉重的SUV凭借重力悄无声息地向下滑行，像一头收敛了咆哮的猛兽。
只有在上坡时，才极其吝啬地、轻轻点一下油门，让引擎维持着不至于熄火的最低转速，挣扎着爬过坡顶，然后立刻又切回空挡，滑向下一个未知的低谷。
车速慢得可怜，几乎和步行差不多。但这能最大程度地延长希望。
他紧握着方向盘，眼睛像雷达一样疯狂扫视着道路两旁任何可能停放车辆的地方。
废弃的工厂大门、路边的岔道、远处的临时停车场……任何一个阴影，一个轮廓，都不放过。
心脏随着每一次空挡滑行的寂静而高悬，又随着每一次不得已轻点油门的引擎声而揪紧。
这种反复的煎熬，比昨晚纯粹的寒冷和黑暗更加折磨人。
时间在极度的专注和焦虑中缓慢流逝。里程表上的数字蜗牛般爬升了一公里，两公里……油表的指针似乎又往下沉了一点点，几乎看不见了。
绝望开始像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他的心脏。
难道真要困死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考虑弃车步行这最糟糕的选择时，陈默的目光捕捉到了右前方不远处，路基下方的荒草丛中，一个模糊的白色轮廓！
是一辆车！
他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本能地轻轻点了一脚油，让车靠得更近一些看清。
一辆五菱宏光面包车！侧翻在路基下的干涸排水沟里，车身沾满了泥污，一侧的车窗破裂，但是并没有碎，但整体看起来……似乎没有严重变形？
希望如同肾上腺素，瞬间注入他近乎冻结的血液！
他顾不上省油了！快速地将SUV开到尽可能靠近面包车的位置停稳，拉紧手刹，甚至没熄火（他舍不得那一下启动的耗油），抓起副驾驶座上的那根早就准备好的、三米多长的橡胶软管，推开车门就跳了下去！
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但他丝毫感觉不到冷，只有沸腾的激动和急切！
他连滚带爬地冲下路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枯草和冻土，冲到那辆侧翻的五菱宏光旁边。
驾驶室一侧朝上，车门扭曲着，无法打开。但破碎的车窗提供了入口。
陈默毫不犹豫一拳轰向车窗玻璃，车窗玻璃瞬间被打碎，随后，用手套清理掉窗框上残留的玻璃碴子，笨拙地撅着屁股，上半身探进车内。
车内一片狼藉，弥漫着一股灰尘、霉菌和淡淡返潮带来的味道。
陈默摸索着，很快找到了油箱盖开启按钮——通常都在驾驶座底下附近。
一拉！
咔哒一声轻响从车外传来！
成功了！
他迅速退出身子，绕到车尾。
油箱盖果然弹开了一条缝！
他用力拧开油箱盖，一股熟悉的、略带陈腐的汽油味飘了出来。
狂喜淹没了他！他手忙脚乱地将橡胶软管的一头，使劲塞进油箱口，尽可能往深处插去！
然后，他拿起另一端，深吸一口气，用最原始也是唯一的方法——用嘴吸，利用虹吸原理把油引出来！
他含住管口，猛地用力一吸！
一股冰冷、带着强烈陈腐气味的液体瞬间冲入他的口腔！那味道绝对是汽油，虽然放置已久，味道有些怪异，但绝不会错！
“咳！噗——！！！”
陈默还是被这突然涌入的冰冷液体呛到了，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都飙了出来，嘴里充满了那令人作呕的汽油味。
他不小心地吞咽下去一点点，立刻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但他顾不上那么多了！看到软管里透明的液体开始流动，他迅速将软管出口对准早就放在地上的一个从SUV里拿出来的空水桶中！
汩汩汩——
略显浑浊的汽油顺着软管流了出来，注入油桶，发出悦耳（在他听来）的声音！
陈默一边咳嗽，一边忍着恶心和反胃，脸上却洋溢着近乎癫狂的笑容！有了！终于有了！
他耐心地等待着，直到软管里的油流变得断断续续，最终停止。
最终汽油不再流出，陈默估算了一下，大概抽出来小半桶，大概七八升的样子。
不多，但绝对是救命的甘霖！
陈默屁颠屁颠的提着这沉甸甸的小半桶汽油，像是提着整个世界，小心翼翼地走上路基，回到自己的SUV旁边。
引擎还在轻微地运转着，油表指针已经彻底到底。
他熄了火。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陈默打开油箱盖，将桶里的汽油小心翼翼地、一滴不浪费地倒了进去。
汽油注入油箱的声音，此刻是如此美妙。
加完了。陈默拧紧油箱盖，将空桶扔回后备箱。
现在，是见证奇迹的时刻了。
他坐回驾驶座，深吸一口气，插入钥匙，怀着无比虔诚和期待的心情，猛地一拧！
嗡……哧哧哧……
起动机发出吃力而沉闷的呻吟，仪表盘的灯光疯狂闪烁，引擎剧烈地抖动起来，排气管冒出一股黑烟！
有戏！陈默心中狂喜！
但引擎抖动得异常厉害，像是得了疟疾的病人，发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噼里啪啦的、像是金属敲击的异响！转速指针极不稳定地上下跳动！
轰……噗……轰……噗……
它挣扎着，喘息着，几次似乎就要点燃，却又几次濒临熄火！
黑烟越来越浓，带着一股未充分燃烧的、难闻的气味弥漫开来！
陈默的心从云端瞬间跌落！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下意识地又尝试拧动钥匙！
这一次，起动机只是发出几声无力的“咔嗒”声，连之前的呻吟都没有了！仪表盘的灯光也迅速暗淡下去！
引擎彻底沉默了下去。再也打不着了。
只有一股诡异的、带着汽油味却又不太一样的焦糊味，从引擎盖的缝隙里慢慢飘散出来。
死一般的寂静。
陈默僵在驾驶座上，大脑一片空白。几秒钟后，一个被他忽略的、致命的细节，如同迟来的闪电，猛地劈入他的脑海！
他这辆看起来敦实强悍的SUV……是什么型号来着？他好像从来没仔细看过！它的油耗……似乎比普通汽油车要高一些？引擎的声音……好像也更沉闷有力？
一个可怕的、荒谬的、足以让他崩溃的念头浮现——
他手忙脚乱地推开车门，甚至因为慌乱而差点摔倒。
陈默来扑到车尾的油箱处，打开油箱盖，手指颤抖着，拼命擦拭着油箱盖右下角那积满灰尘和污垢的铭牌。
灰尘被擦掉，露出了几行清晰的字母和数字。
其中一个英文缩写，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瞬间刺穿了他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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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油发动机？！
他这辆SUV，是柴油版的？！
他刚刚……把汽油……加进了柴油车的油箱里？！
“嗬……”
陈默喉咙里发出一声像是被掐住脖子的、极其怪异的抽气声。
他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僵在原地，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地盯着那三个字母。
整个世界，在他眼前天旋地转。
希望。挣扎。狂喜。小心翼翼。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煎熬……
最终，换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个愚蠢到极点、荒谬到令人发笑的结局！
他不是因为油尽而亡，而是自己亲手，用好不容易找到的“救命油”，毒死了自己的坐骑！
“啊……啊啊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极度绝望和愤怒的嘶吼，终于从他胸腔里爆发出来，撕破了旷野的寂静！
陈默猛地抬起脚，疯狂地踹向轮胎，踹向车门，发出砰砰的巨响！
直到力气耗尽，他才瘫软在地，双手死死抓着自己肮脏的头发，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
口腔里，那残留的、令人作呕的汽油味，此刻变成了最辛辣的嘲讽。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此时此刻，彻底淹没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