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紫禁城,王承恩脚步踉跄地捧着一份皱巴巴、似乎还沾着泥点的文书,脸色惨白如纸,几乎是扑到了御案前。
【“皇......皇上......逆......逆贼......”】
【王承恩声音颤抖,几乎语无伦次。】
【正伏案批阅奏章的朱由检抬起头,他比几年前苍老憔悴了许多,眼窝深陷,眉头紧锁,形成了深深的川字纹。】
【朱由检不耐烦地皱眉:“何事惊慌?又是哪里丢城失地了?”】
【“不......不是......是檄文......李闯张逆联合发布的檄文......”】
【王承恩将那份文书高高举起,双手抑制不住地发抖:“名为......《奉天讨明杀猪令》!”】
【“杀猪令?”】
【朱由检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猪”即“朱”,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随即朱由检猛地站起身,一把夺过那份檄文,目光如电,扫向那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文字。】
【“《奉天讨朱杀猪令》!”】
【“咨尔天下受苦军民、被欺百姓,及各路豪杰义士:”】
【“呜呼苍天!泣血黄河!吾等本为安分黎民,或耕于田亩,或贩于市井,所求者不过温饱,所畏者不过王法。”】
【“然朱明无道,视民如仇!朝廷诸公,冠冕禽兽;宗室藩王,豺狼心肠!”】
【“今有暴明,自绝于天!竟于崇祯十五年秋,悍然决溃黄河,水灌开封!”】
【“千里沃野,顿成汪洋;百万生灵,化为鱼鳖!老弱妇孺,浮尸塞川;哭嚎冤魂,盈野蔽空!此非天灾,实乃人祸!此非御敌,实为屠民!”】
【“朱家天子,口称仁德,行同桀纣!尔等坐享江山二百七十载,何曾念及一丝百姓?”】
【“横征暴敛,敲骨吸髓犹不足;更决天堑,以我同胞血肉为藩篱!”】
【“此等丧心病狂,亘古未闻!此等滔天罪孽,神人共愤!”】
【“昔在洛阳,福王朱常洵,食民膏血,肥己一身,终有“福禄”之报!”】
【“今在开封,朱明朝廷,竟以百万生灵为代价,阻我义师!”】
【“尔等朱姓宗室,皆为此恶政之根基,皆享此民脂之供养!血债如山,岂容不偿?!”】
【“今吾闯王,李鸿基,泣血告天,立誓于百万浮尸之前:”】
【“自今日起,颁行‘杀猪令’!”】
【“天下朱姓,皆为我敌!凡明室宗亲,无论亲王、郡王、将军、中尉,乃至寄生之远支,皆在必杀之列!无人可免,无人得脱!”】
【“凡我义军所至,必犁庭扫穴,尽诛朱孽!以其宗室之血,祭我黄河冤魂!以其头颅白骨,奠我万千同胞!”】
【“四方豪杰,若尚存天良,若犹怀血性,当共举义旗,同诛朱孽!被欺百姓,若忍无可忍,当里应外合,共雪此仇!”】
【“勿谓言之不预也!”】
【“杀朱猪,偿血债!”】
【“苍天已死,黄水为证!”】
【“李鸿基、张献忠泣血谨告!”】
【起初,朱由检看到“朱明无道”、“冠冕禽兽”、“豺狼心肠”等字眼时,只是气得脸色铁青,嘴唇哆嗦,因为这些咒骂他并非第一次见到。】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到“血债如山,岂容不偿?!”“天下朱姓,皆为我敌!”、“凡明室宗亲......皆在必杀之列!无人可免,无人得脱!”、“尽诛朱孽!以其宗室之血,祭我黄河冤魂!”时。】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他的心脏,然后再残忍地搅动。】
【“啊——!!!”】
【朱由检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咆哮,一把将御案上的奏章、笔墨、镇纸全部扫落在地!】
【随后,朱由检更是状若疯魔,抓住那份檄文,想要撕碎,但那纸张似乎格外坚韧,他用力撕扯,只是将其扭曲变形。】
【“反了!反了!!!”】
【朱由检双目赤红,眼球上布满血丝,指着虚空,仿佛李鸿基就在眼前:“李鸿基!你这该千刀万剐的逆贼!屠戮宗室,辱及先人,朕......朕要诛你九族!朕要把你碎尸万段!!!”】
【随即,朱由检猛地看向王承恩,声音尖利:“下旨!立刻下旨!通告天下,悬赏巨万,不,封侯!取李逆、张逆首级者,封国公,世袭罔替!!!”】
【“皇上息怒!保重龙体啊!”】
【王承恩跪倒在地,磕头不止。】
【“龙体?哈哈......龙体?”】
【朱由检惨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绝望:“他们都把朕的族人当成猪狗一样要宰杀了!朕还要这龙体何用?!!”】
【朱由检的目光再次落到那份被揉皱的檄文上,尤其是最后那八个字——“苍天已死,黄水为证”。】
【“苍天已死......苍天已死......”】
【他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这不仅仅是诅咒,这是对他朱明王朝“天命所归”最根本的否定!是以百万生灵的惨剧为证据的、最恶毒的宣告!】
【一股腥甜涌上喉头,他强行咽下,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
【他仿佛看到了洛阳福王府的血腥,看到了黄河水面上漂浮的密密麻麻的尸骸,又看到了遍布全国的朱姓宗亲在屠刀下哀嚎的场景......】
【“列祖列宗......不肖子孙......朱由检......”】
【朱由检喃喃自语,声音微弱下去,充满了无力与巨大的恐惧。】
【随后,朱由检颓然跌坐在龙椅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刚才的暴怒消散后,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冰寒与绝望。】
【他知道,这份《杀猪令》一旦传开,将会造成何等恐怖的后果。】
【各地的藩王、宗室会陷入何等的恐慌?天下人对朱明王朝的敬畏,还会剩下多少?】
【同时,天下各地的大明藩王宗亲,也是收到、看到了这份《杀猪令》。】
【湖广北部,蕲州,荆王府邸。】
【“杀猪令......他们真的杀了福王叔,现在还要杀光我们所有人......”】
【荆王瘫坐在太师椅上,面无人色,手中的茶杯跌碎在地。】
【府内女眷压抑的哭泣声从后院隐隐传来。】
【“快!把府门加固!所有男丁分发兵器!金银细软都收拾好,随时准备......准备......”】
【荆王声音颤抖,那个“逃”字却怎么也不敢说出口,因为天下虽大,何处可逃?】
【西安,秦王府邸。】
【秦王召集王府属官,将檄文狠狠摔在地上。】
【“狂妄!我大明藩屏岂是逆贼可轻辱!本王世镇陕西,与西安共存亡!”】
【秦王声音洪亮,但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内心的恐惧。】
【旋即秦王下令道:“即刻起,王府三卫昼夜警戒,核查所有出入人等!奏请巡抚衙门,加派城防官兵护卫王府周边!”】
【安排好之后,回到内室,秦王却对世子低声嘱咐:“......将几个年幼的孩子,悄悄送到终南山别院去,多派可靠家丁......以防万一。”】
【成都,蜀王府邸。】
【蜀王素来以文雅自诩,此刻却失了风度。】
【他反复看着檄文中“昔在洛阳,福王朱常洵,食民膏血......终有‘福禄’之报”几句,冷汗浸湿了内衫。】
【“孤王......孤王平日待民尚可吧?赋税......虽有,但也未曾如福王叔那般......”】
【他像是在问长史,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王爷,当务之急是向朝廷上疏,请求派重兵入川护卫!同时,是否......适当减免些今年的租子,以安民心?”】
【长史小心翼翼地建议。】
【“减!立刻减三成!不,减五成!”】
【蜀王连忙道:“再以王府名义开棚施粥......快去办!”】
【武昌,楚王府邸。】
【楚王脾气暴烈,闻讯后勃然大怒,当场斩杀了一名传递不利消息的仆人。】
【“李鸿基!张献忠!两个杀才!安敢如此!本王要上奏皇上,发大军剿灭他们,剥皮实草!”】
【然而,当夜,楚王府的侧门悄然打开,十几辆满载箱笼的马车在精锐护卫下,趁着夜色驶向长江码头,准备运往更偏远的山区藏匿。】
【桂林·靖江王府】
【靖江王拿着檄文,眼神闪烁。】
【他这一支与帝系血缘已远,平日里享用的富贵远不及福王、楚王等近支亲王。】
【“哼,‘天下朱姓,皆为我敌’?真是无妄之灾!”】
【靖江王低声对心腹抱怨:“都是北京城里那位和那些近支亲王惹的祸事,连累我等!”】
【随即靖江王下令:“紧闭府门,谢绝访客。另外......派人去跟广西巡抚和几位总兵官私下接触,看看风色,也......也留条后路。”】
【平凉,韩王府邸。】
【韩王接到檄文后,沉默良久。】
【他的封地并不富庶,甚至有些偏僻,但距离起义军活动的区域并不算太遥远。】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他叹息一声,没有像其他藩王那样惊慌失措地加强防卫或转移财产,反而下令清点府库,将大部分存粮和部分金银取出。】
【“招募壮丁,协助官军守城。若城破......这些东西,留给流贼,不如散了,或能保全城中百姓几分,也算为我朱家......积点阴德吧。”】
【散居各地的底层宗室,如奉国中尉、辅国中尉等低级宗室,他们空有爵位名号,既无实权,俸禄也常被拖欠,生活甚至不如地方富户。】
【现在看到《杀猪令》,他们更是感到加倍的绝望。】
【“我们算什么宗室?平日里被官府欺压,被士绅看不起,如今却要因为姓朱而被赶尽杀绝?”】
【一位住在乡间的辅国中尉苦笑着对家人说道:“收拾东西吧,趁消息还没完全传开,我们......改姓埋名,逃到深山里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同时,《杀猪令》更是如同一场思想与政治上的大地震,其冲击波迅速从黄河流域向四面八方扩散,在大明两京十三省的官场与士林间,激起了迥然不同的巨浪。】
【南京,兵部衙门。】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侍郎手持檄文抄本,气得浑身发抖,对着同僚们痛心疾首:“悖逆!旷古未闻之悖逆!竟将天潢贵胄比作牲口,公然宣称要屠戮宗室!”】
【此等丧心病狂之徒,与禽兽何异?!!我等读圣贤书,食君之禄,岂能与这等贼子共存于天地间!当奏请朝廷,发天下勤王之师,共诛此獠!!!”】
【北直隶,某府学宫。】
【一名素有气节的老儒,在明伦堂上,当着众多生员的面,将《杀猪令》撕得粉碎,老泪纵横:“纲常沦丧!礼崩乐坏!李、张二贼,不仅是要亡国,更是要亡天下啊!”】
【“诸生当谨记,君父之仇,不共戴天!吾辈当以文天祥、陆秀夫为楷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江南,某繁华市镇,深宅大院内。】
【几位身着绸缎的乡绅秘密聚会,烛光映照着他们惊疑不定的脸。】
【“这......这檄文也太狠了,直指朱明宗室,这是要绝人根本啊!”】
【一人抚着胸口,心有余悸地说道。】
【“哼,朱家那些王爷,平日里作威作福,盘剥我等难道就少了?如今引来这滔天大祸,也是报应!”】
【另一人语带怨怼,随即又压低声音:“不过,檄文只说‘杀猪’,并未提及我等士绅......或许,流寇所求,不过是朱家的江山?我等只要不公然对抗,献上钱粮,或可保全?”】
【“对对对,破财消灾,破财消灾!只要不碰我们的根本,这天下姓朱还是姓李,与我等何干?” 】
【众人纷纷附和,试图在心理上与朱明皇室切割,寻求一种危险的“中立”。】
【湖广,某地方官书房。】
【县令反复看着檄文,额头冷汗涔涔。他家族在当地颇有田产,而朝廷的剿饷、练饷摊派日益沉重。】
【“流寇势大,连开封都......唉。这‘杀猪令’一出,各地藩王必然拼死抵抗,战火只怕愈演愈烈。我这县城小地,兵微将寡,如何自处?”】
【他喃喃自语:“或许......或许只能紧闭城门,严守中立,既不助剿,也不从贼,静观其变吧......”】
【一种“明哲保身”的念头,逐渐占据上风。】
【辽东,某隐秘的庄园。】
【几位与关外有秘密联系的晋商和致仕官员聚在一起,檄文被摊在桌上。】
【“看到没?大明彻底完了!内部已经烂透了,李鸿基、张献忠这是要掘朱家的根啊!”】
【一人眼中闪烁着精光说道。】
【“朝廷无力平叛,如今更是天怒人怨。我等若再将宝全押在明朝身上,只怕要与朱家陪葬!”】
【“关外的皇太极雄才大略,兵强马壮。或许......这是一条出路?”】
【有人试探着提出道。】
【“不错!与其让李张这等流寇得了天下,败坏纲常,不如......引关外女真入中原!至少,皇太极是懂规矩的,知道需要我等士大夫治理天下。”】
【这个危险的念头一旦出现,便迅速滋生蔓延。】
【他们开始更积极地谋划,如何为清军入关提供情报、物资,甚至是为其引路。】
【南方,某位手握兵权的总兵官幕府。】
【心腹师爷将檄文呈上,低声道:“大人,天下大变在即啊。朱明失其鹿,群雄共逐之。李闯有百万之众,张献忠横行湖广,而我等……难道真要为一艘将沉之船殉葬吗?”】
【总兵官目光阴鸷,盯着檄文沉默良久,最终缓缓道:“多方打探,早做准备。无论是李闯,还是关外,或是南京的朝廷,谁能给咱们前程,咱们就......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