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绾的“拖延之计”虽暂时稳住了未央宫即将崩坏的局面,却也将帝国拖入了一种更深的、悬而未决的焦虑之中。窦太后垂帘,与丞相、御史大夫、宗正等辅政大臣共同理政,看似平衡,实则处处掣肘。每一项政令的出台,都伴随着长乐宫与未央宫之间无声的角力。
梁王刘武在封国内焦躁不安,不断派遣使者入京打探消息,催促窦太后。而窦太后,一方面要压制朝中“立子”的呼声,一方面又要应对卫绾那借“天意”和“仁德”设立的隐形门槛,进展缓慢。
胶东王刘彻则彻底沉寂了下去。他知道,在“天幕”和“仁德”这两座大山面前,自己已几乎没有翻身的机会。韩嫣等人虽不甘,但在卫绾和窦太后双方默契的严密监控下,任何异动都难以施展。刘彻将自己关在宫中,终日读书,偶尔习武,神情阴郁,仿佛一座压抑的火山。
而丞相卫绾,则在暗中紧锣密鼓地布置着。那封来自南方的密信,是他最大的秘密武器,也是最大的风险。他绝不能让其轻易曝光,但他需要确保,当最终摊牌的时刻来临,刘荣这步棋能发挥出最大的效用。
他动用了自己经营多年、不为人知的一条秘密渠道,绕过官方驿传,派出了最心腹的死士,携带着他的亲笔密信,再次南下。信中,他并未要求刘荣立刻现身,而是详细分析了当前朝局的凶险,指出窦太后与梁王势大,非“仁德”之名不足以抗衡,恳请刘荣“暂且忍耐,静待时机”,并暗示会在合适的时候,需要他“以某种方式”站出来,稳定人心,匡扶社稷。同时,他命令南方的心腹,务必保护好“容留”先生的安全,并设法改善其处境,但不能引起任何官方注意。
这是一招险棋,他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那个“已死”的太子身上,寄托在了他那份或许能打动天下的“仁德”之名上。
刘荣在郡府囚室中,度过了最初一段忐忑的时日。郡守的盘问不了了之,似乎上面有了新的指令,不再深究他的“来历”,但也没有释放他。囚室的条件悄然改善了许多,饮食、用度甚至超过了寻常吏员,看守对他更是异常恭敬,仿佛在守护什么贵重物品。
他心中明了,这必然是卫绾的运作起了效果。那封密信,如同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虽然未能立刻掀起巨浪,却已改变了水下的流向。
这一日,囚室的门被打开,进来的却不是郡守或狱卒,而是那位一直追随他的旧属,以及一个穿着普通商贾服饰、眼神却异常精悍的中年人。
“殿下,”旧属低声道,“这位是丞相派来的信使。”
中年人恭敬地行了一礼,呈上卫绾的密信。
刘荣仔细阅读着信中的内容,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他明白了卫绾的困境与计划,也感受到了那份沉甸甸的期望。要他“静待时机”,在需要时“站出来”……这意味着,他假死之事,很可能最终无法隐瞒,他必须做好直面天下人目光、甚至再次卷入那权力漩涡的准备。
他沉默良久。远离庙堂,在民间践行仁政,本是他的夙愿。但卫绾信中所描述的朝局危殆、兄弟阋墙、社稷飘摇的景象,又让他无法真正安心做个隐士。
最终,他长叹一声,对信使道:“回复丞相,荣……知道了。为免生灵涂炭,荣……愿尽其所能。” 他没有给出明确的承诺,但表示了愿意配合的态度。
信使离去后,刘荣的处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虽仍名义上被“软禁”在郡府划出的一个独立院落中,但行动限制大大放宽,甚至可以由人陪同,在郡城周边走动,美其名曰“散心”。郡守对他更是礼遇有加,仿佛招待一位重要的客卿。刘荣知道,这是卫绾在为他可能的“复出”铺垫,让他逐渐适应外界,也让外界(至少是郡府高层)逐渐熟悉他的存在。
他利用这有限的自由,继续做着他力所能及的事情。他为郡守提供一些治理地方的建议,帮助调解一些棘手的民间纠纷,甚至为郡学的学子讲解经义。他那份温和、睿智与悲悯的气质,很快便赢得了郡府上下不少人的好感与尊敬。“容留先生”的名声,不再局限于小小的容家村,开始在这南方郡府悄然流传。
就在未央宫陷入政治僵局,南方郡府暗藏玄机之时,帝国的边疆与腹地,危机正在不断累积。
匈奴侦知汉廷内乱,新君未立,再次大举入寇,规模远超之前!云中、雁门等边郡告急文书如雪片般飞入长安,字里行间充满了烽火与鲜血。
而关东地区,在经历了蝗灾、以及朝廷因内斗而迟缓低效的赈济后,民怨已如干柴。终于,几股较大的流民队伍在一个名叫“赤眉”(因用赤色涂眉为标识)的首领带领下,合流一处,攻占了一座县城,开仓放粮,声势浩大!“赤眉军”的名号不胫而走,吸引了更多活不下去的百姓加入。
内忧外患,如同两把巨大的钳子,狠狠扼向帝国的咽喉!
未央宫的辅政会议上一片混乱。应对匈奴需要调兵遣将,需要钱粮,需要一个能统筹全局的权威!镇压民变需要果断的决策和强有力的执行!而这些,在当前的权力架构下,都变得异常艰难。窦太后倾向于派遣与梁王关系密切的将领,卫绾等人则担心军权旁落,争论不休。
“不能再拖了!” 御史大夫直不疑在一次会议上,几乎是拍着桌子吼道,“匈奴破关在即,流民已成大患!国无君主,政令不行,再拖延下去,不等天幕预言,我大汉就要亡于当下!”
这话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
连窦太后派系的官员,也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若帝国真的在他们手中崩塌,无论最后谁上位,他们都将是千古罪人!
压力,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般压向未央宫,压向每一个执掌权柄的人。
卫绾知道,时机快要到了。当外部危机足够巨大,足以压倒内部权力争斗时,就是他打出刘荣这张牌的时候。他需要一个恰当的契机,一个能让刘荣“合理”回归,并且最大限度获得支持的契机。
他默默地加紧了准备,同时严密关注着南方的一举一动,也警惕着长安城内任何可能破坏他计划的变数。
刘彻依旧沉默,但韩嫣等人活动的迹象似乎又隐约出现,像是在绝望中寻找着最后的机会。
梁王使者往来更加频繁,窦太后的态度也愈发强硬。
而北疆的烽火与关东的叛乱,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消耗着这个庞大帝国最后的元气。
风暴眼的中心,反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
但这平静,注定无法长久。
一根导火索,已然点燃,正嗤嗤作响地,烧向那最终的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