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五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也格外酷烈。寒风如同裹挟着冰碴,抽打着咸阳宫的黑瓦白墙,发出呜咽般的尖啸。宫阙内外,一种近乎凝固的肃杀之气弥漫着,连最迟钝的宫人都能感觉到,那维持了数年的、脆弱而危险的平衡,即将被彻底打破。
嬴政端坐于蕲年宫偏殿——这里曾是昭襄王晚年理政之所,如今被他用作最终的指挥中枢。殿内炭火熊熊,却驱不散那股从心底渗出的寒意。他面前巨大的沙盘上,清晰地标注着咸阳乃至整个关中的山川地势、兵力部署,以及吕不韦名下重要庄园、工坊的分布。沙盘旁堆积着如山的简牍,是李斯这两年来搜集的、关于吕不韦及其党羽最详尽的罪证。
他的指尖轻轻划过沙盘上代表吕不韦丞相府的那枚玄色玉石,眼神冰冷如渊。混沌珠在他胸前平稳地脉动着,不再有丝毫急切或躁动,只有一种狩猎前的极致冷静。它能清晰地“看到”,以丞相府为中心,一股混乱、恐慌而又带着垂死挣扎般狠戾的“势”正在剧烈翻腾,如同被困在陷阱中的受伤猛兽。而在咸阳宫的四周,无数道或强或弱、代表着宗室、军方、乃至他一手培植起来的新生力量的“势”,正如同一张不断收紧的大网,沉默而坚定地围拢过来。
一名被嬴政安插在赵姬身边、表面顺从吕不韦、实则效忠于秦王的宫女,冒死传出密报:吕不韦的心腹门客,昨夜秘密潜入太后宫中,与太后身边几名被收买的宦官密谈至深夜,内容涉及调动一部分太后可影响的宫卫,并试图利用太后的印信发布一道“懿旨”,内容直指秦王“年幼德薄,需仲父长久辅政”,甚至隐晦提及“或有疾病,需静养”!
这已不是简单的权争,而是赤裸裸的政变图谋!
消息传来时,李斯与蒙恬皆在殿内。李斯脸色发白,蒙恬则瞬间握紧了剑柄,眼中杀机毕露。
嬴政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他甚至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讥诮。
“他终于……忍不住了。”嬴政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响起,平淡得像在评论天气,“也好,省了寡人再多费周章。”
没有片刻犹豫,嬴政开始了他的行动。这一刻,他积蓄了数年的力量,如同早已拉满的弓弦,瞬间释放!
他即刻命李斯草拟王诏。诏书不再有任何含蓄与掩饰,直斥吕不韦“欺君罔上、结党营私、窥伺宫禁、图谋不轨”,列举其十大罪状,证据确凿,言辞犀利如刀。诏令:即刻罢免吕不韦一切官职爵位,收回相印;其门下宾客、党羽,凡有官职者,一律停职待勘;着即封锁丞相府,任何人不得出入!
蒙恬持秦王符节与诏书,率领早已准备就绪的、绝对忠诚的宫中宿卫和部分城防军,迅速接管了咸阳宫所有门户,特别是甘泉宫周围的护卫,将太后宫中那些与吕不韦勾结的宦官即刻锁拿。同时,一队精兵直扑丞相府,执行封锁命令。
嬴政同时下达了另一道密令:凡吕不韦门下官员、宾客,若能主动揭发吕氏罪状,并与吕氏划清界限者,可视情节减轻或免于处罚;若能戴罪立功,提供关键证据或协助擒拿逆党者,不吝封赏。这道命令由李斯通过其庞大的信息网络,以最快速度散布出去。此举旨在从内部瓦解吕氏集团,避免其狗急跳墙,造成更大动荡。
嬴政亲自书写数封密信,由蒙恬派心腹送往几位关键的老秦宗室领袖和军中重将府上。信中,他阐明了吕不韦谋逆的严重性,强调了维护嬴姓江山与秦国法度的决心,并承诺事后必将论功行赏,共享太平。这既是为了争取他们的支持,也是防止他们被吕不韦垂死挣扎时可能发出的虚假信息所迷惑。
当蒙恬率领的甲士如同黑色潮水般包围丞相府时,府内一片大乱。吕不韦闻讯,初时惊怒交加,他试图调动自己暗中掌控的部分武力抵抗,甚至想利用太后“懿旨”作为幌子。
然而,他很快发现自己陷入了绝境。
宫禁已被蒙恬牢牢控制,他无法与太后取得联系,所谓的“懿旨”根本出不了甘泉宫。
他派往军中求援的信使,要么被蒙恬的人截获,要么到达军营后,发现主将早已收到秦王密令,严阵以待,根本不听其调遣。
更让他心寒的是,他门下那些平日阿谀奉承的官员、宾客,在得知秦王诏令和分化政策后,竟开始有人试图翻墙出逃,甚至有人为了自保,主动向包围府邸的军队“投诚”,供出府内布防和吕不韦可能的藏身之处!
丞相府内,负隅顽抗的死士与蒙恬麾下的精锐秦兵爆发了激烈却短暂的战斗。刀剑碰撞声、垂死哀嚎声打破了咸阳夜的寂静。但抵抗很快就被粉碎。绝对的实力和法理优势,使得这场看似凶险的政变平息得出乎意料的迅速。
当蒙恬手持秦王诏书,踏过狼藉的庭院,在书房中找到面如死灰、独自坐在案后的吕不韦时,这位曾经权倾朝野、不可一世的“仲父”,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二十岁。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英气逼人、甲胄染血的年轻将领,嘶声道:“是政儿……是大王让你来的?”他直到此刻,仍难以相信,自己竟会如此彻底地败在那个自己一度视为棋子的少年手中。
蒙恬面无表情,朗声宣道:“奉王诏,逆臣吕不韦,束手就擒!”
吕不韦惨然一笑,没有反抗。他知道,大势已去。他输掉的,不仅仅是权力,更是与那位年轻秦王在意志、谋略和时势把握上的全方位较量。
吕不韦被囚于车府,其核心党羽被一网打尽,其庞大的势力网络在嬴政早已准备好的清算名单和李斯高效的运作下,被迅速而彻底地铲除。牵连者众,咸阳狱为之填满。嬴政对此没有丝毫手软,他以铁血手段,彻底清除了这个寄生在秦国肌体上的最大毒瘤。
太后赵姬因受吕不韦蛊惑,参与谋逆,虽未被废,但被彻底幽禁于甘泉宫,非王命不得出,不得与外界交通。母子之间那本就脆弱的亲情,至此彻底断裂。
随着吕不韦集团的覆灭,秦王政六年春天来临之时,咸阳宫上空积压多年的阴霾为之一清。嬴政在宗室、军方及所有朝臣的拥戴下,举行了正式而盛大的亲政典礼。
他独自站立在章台宫最高的台阶上,接受万臣朝拜。阳光刺破云层,洒落在他玄色冕服之上,十二章纹熠熠生辉。他缓缓抬起手,虚扶众臣。
没有冗长的训诫,只有一句清晰而冰冷的话语,传遍整个广场,也宣告了一个新时代的到来:
“自今日起,寡人亲政。”
“秦国之政,出于寡人一人。”
“秦国之法,行于天下万民。”
“凡有阻挠者,犹如此阶!”他脚边,是一道被清洗过却仍隐约可见血痕的台阶缝隙。
群臣俯首,山呼万岁,声震云霄。
嬴政的目光越过匍匐的臣子,望向东方,那是山东六国的方向。他胸前的混沌珠,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如同整个秦国大地脉搏与之共鸣的浑厚震动。
内患已除,权柄在握。接下来,便是挥师东出,将这纷扰了数百年的天下,彻底纳入他制定的轨道之中。
属于秦王嬴政的时代,此刻,才真正拉开它那波澜壮阔、也冷酷无情的帷幕。而混沌珠的奥秘与力量,也必将随着他征伐的脚步,展现出更加惊世骇俗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