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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节、风雨欲来

甘露殿的烛火燃到了第四更,灯花噼啪爆响,将李渊的影子投在金砖地上,忽明忽暗,像头困在樊笼里的老兽。他枯瘦的手指捏着那张洛阳布防图,指腹反复摩挲着图上标注的“北邙山密道”——那是李世民去年亲自带人凿出的应急通道,除了他帐下三将,再无人知晓。如今这密道竟出现在王世充旧部手里,还用朱笔圈了个刺眼的红圈,旁边批注着“三更突袭,可擒秦王”。

“逆子……”李渊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猛地将布防图拍在案上。图卷散开,露出他刚才没注意的角落——那里有个极小的墨印,是李世民的私章,刻着“世民藏书”四字。这印章他认得,还是当年李世民平定薛仁杲时,他亲手赐的。

“父亲息怒。”李秀宁跪在冰凉的金砖上,膝盖早已麻木。她看着父亲鬓角的白发在烛火下泛着银光,心中一阵发酸。自太原起兵以来,父亲鬓边的白霜便一日重过一日,如今大唐初定,本该享些安稳,却要被这些手足相残的龌龊事缠身。

“息怒?”李渊猛地转身,龙袍的广袖扫过案几,将上面的茶盏扫落在地,青瓷碎裂的脆响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刺耳,“元吉要杀他亲二哥!建成在背后煽风点火!这就是朕的好儿子!”他胸口剧烈起伏,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腰都弯了下去。

李秀宁连忙起身想去扶,却被李渊挥手挡开。“你别管!”他喘着粗气,指着那箱珠宝,“王世充的赃物!元吉敢收!他就不怕洛阳的冤魂来找他索命吗?”

殿外的漏刻滴答作响,像是在为这场父子间的对峙倒计时。李秀宁重新跪下,声音放得极柔:“父亲,儿臣知道您心痛。可眼下不是动气的时候。元吉被抓,东宫必定惶恐,若此时处置建成,怕是会逼得东宫狗急跳墙。洛阳那边,世民还在围剿残部,长安绝不能乱。”

李渊沉默了。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李建成是嫡长子,储君之位已定,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真查实他参与此事,废了太子,朝野必定动荡,那些虎视眈眈的前朝旧臣、割据势力,怕是立刻就要跳出来兴风作浪。

“唉……”他长长叹了口气,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夜风带着寒意灌进来,吹得烛火猛地一斜。宫外的更夫刚敲过四更梆子,声音沉闷,像是敲在人心上。“把元吉关进天牢,没有朕的旨意,谁也不许见。”他的声音疲惫不堪,“段达交刑部,让刘文静亲自审。至于建成……”

他顿了顿,指尖在窗棂上划出深深的刻痕:“暂时别声张。等世民回来再说。”

李秀宁心中一沉。她知道,父亲这是想把难题丢给李世民。可她更清楚,李世民与李建成的矛盾早已不是一日两日,等他回来,这场风波只会更烈。但她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叩首道:“儿臣遵旨。”

离开甘露殿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宫墙上的琉璃瓦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像一层薄薄的冰。李秀宁抬头望着东宫的方向,飞檐翘角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安静得像一头蛰伏的猛兽。她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指节泛白——她有种预感,这平静,维持不了多久。

安济坊的桃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落了满地,踩上去软绵绵的,像铺了层锦缎。韦若曦蹲在织锦的作坊里,看着几个新收留的流民女子摆弄织机。其中一个叫阿翠的姑娘,手指被木梭磨出了血泡,却依旧咬着牙练习,脸上带着一股子不服输的韧劲。

“慢点,”韦若曦拿起她的手,用帕子轻轻擦去上面的线头,“这纬线要顺着经线的纹路走,急不得。”她示范着将木梭穿过经纬,动作轻柔,木梭在她手中像活过来一般,“你看,像这样,手腕要松,用巧劲。”

阿翠红着脸点头,眼神里满是感激。她是从洛阳逃来的,丈夫死在王世充的乱军里,她抱着半岁的孩子一路乞讨到长安,是韦若曦收留了她们母子。在安济坊的这些日子,她不止一次听人说,韦主事是秦王殿下放在心尖上的人,可她看韦若曦待人接物,温和得就像邻家姐姐,半点架子也无。

“韦主事,您看这匹锦能行吗?”另一个女子举起刚织好的蜀锦,上面绣着缠枝莲纹样,针脚虽然还有些疏,却已像模像样。

韦若曦接过来看了看,笑着点头:“很好,比上次进步多了。等织完这几匹,就送去西市的绸缎庄,换了钱给孩子们添些新衣裳。”

女子们顿时欢呼起来,作坊里的气氛轻快了不少。韦若曦看着她们脸上的笑容,心里也暖暖的。这些日子,朝堂上的风言风语她不是没听见——东宫的人说她“妖言惑众,构陷齐王”,还有御史弹劾她“一介女流,干政乱国”。秋纹每次听到这些,都气得直发抖,要去找人理论,都被她拦住了。

她知道,这是李建成的手段。李元吉被抓,东宫慌了手脚,便想拿她开刀,一来可以转移视线,二来可以打击李世民在长安的势力。她若此刻自乱阵脚,反倒中了他们的圈套。

“小姐,喝口水吧。”春桃端着茶走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忧色,“刚才去买丝线,听见布庄的掌柜说,东宫的冯立将军带了人在安济坊附近转悠,不知道想干什么。”

韦若曦接过茶盏,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了不少。“没事,”她淡淡道,“安济坊收留的都是流民孤儿,他们就算想找茬,也挑不出错处。”话虽如此,她却下意识地摸了摸袖中那半块玉佩——那是李世民临走前塞给她的,说若遇危急,可凭此去找京兆尹温大雅。

春桃还想说什么,忽然听见坊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她走到门口看了看,脸色瞬间白了,转身跑回来,声音发颤:“小姐,不好了!是东宫的人!他们说……说要抓您去问话!”

韦若曦手中的茶盏晃了晃,茶水溅在衣襟上,留下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放下茶盏,站起身,理了理裙摆上的褶皱:“让他们进来吧。”

“小姐!”春桃急得快哭了,“不能去啊!谁知道他们安的什么心!要不……要不我们从后门逃吧?”

韦若曦摇了摇头,目光落在那些惊慌失措的女子身上。“我若逃了,安济坊怎么办?她们怎么办?”她拍了拍春桃的手,声音平静,“放心,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说话间,几个身着东宫卫率服饰的士兵已经走进了作坊。为首的是个络腮胡大汉,腰间悬着把长刀,眼神凶狠,正是冯立麾下的队长张彪。他扫了一眼作坊里的织机和锦缎,嘴角撇出一抹不屑:“韦主事倒是好兴致,都这时候了,还有闲心摆弄这些针头线脑。”

韦若曦迎上去,不卑不亢:“张队正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何干?”张彪从怀里掏出一张令牌,在她面前晃了晃,“齐王殿下在狱中招供,说他是被你屈打成招的!我家将军奉命,请韦主事去东宫问话,还请移步。”

“屈打成招?”韦若曦笑了,“我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对堂堂齐王动刑?张队正这话,怕是说不过去吧。”

张彪脸色一沉:“休要狡辩!是你暗中跟踪齐王,伪造证据,勾结平阳公主构陷皇室!如今齐王殿下在狱中正受刑,你还有脸在此装无辜?”他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抓韦若曦的胳膊。

“住手!”阿翠不知何时挡在了韦若曦面前,虽然吓得浑身发抖,却依旧梗着脖子,“韦主事是好人!她绝不会做那种事!你们不能抓她!”

其他几个女子也纷纷围上来,挡在韦若曦身前。她们或许不懂朝堂纷争,却知道是谁给了她们一口饭吃,是谁让她们的孩子能安稳睡在暖炕上。

张彪被一群女子拦住,顿时恼羞成怒,拔刀出鞘,刀光在阳光下闪得人睁不开眼:“反了!都给我滚开!谁敢阻拦,以同党论处!”

女子们吓得往后缩了缩,却没人真的躲开。韦若曦心中一暖,轻轻推开阿翠,对张彪道:“我跟你们走。但我有个条件——让我把手头的事交代清楚。”

张彪盯着她看了半晌,大概是没想到她如此镇定,反倒有些意外。他收了刀,不耐烦地挥挥手:“快点!别耍花样!”

韦若曦走到作坊角落的柜子前,打开锁,取出一本账簿。她将副手王嬷嬷叫过来,指着账簿上的记录,一一交代:“这是西市绸缎庄的订单,明日要交货,你记得让车把式仔细些,别弄皱了。库房里的粮食还够吃十日,后天让刘大叔去京兆府领下个月的赈粮,这是批文。还有,后院的药圃该除草了,让孩子们别去那边玩,免得被毒虫咬了……”

她交代得事无巨细,声音平静,仿佛只是要出门走亲戚,而不是被人押去东宫。王嬷嬷红着眼圈点头,泪水滴在账簿上,晕开了墨迹。

交代完琐事,韦若曦又走到春桃面前,从发髻上拔下那支桃木簪,塞到她手里:“去平阳府,把这个交给公主。就说我去去就回,让她不必担心。”这桃木簪是李秀宁送她的,簪头刻着个小小的“宁”字,是她们约定的信物,见簪如见人。

春桃攥着簪子,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小姐……”

韦若曦笑了笑,伸手替她擦了擦眼泪:“傻丫头,哭什么。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她转身,对着张彪道,“走吧。”

走出安济坊时,阳光正好,刺得人眼睛发疼。坊门外围了不少百姓,都是住在附近的街坊,平日里受过安济坊的恩惠。他们看着被士兵押着的韦若曦,脸上满是担忧和愤怒。

“韦主事怎么了?”“听说东宫的人说她构陷齐王!”“不可能!韦主事为我们做了多少好事,怎么会是那种人!”“定是东宫的人冤枉她!”

议论声越来越大,渐渐有了愤怒的味道。几个老者拄着拐杖走上前,拦住张彪的去路:“你们凭什么抓韦主事?她是好人!”

张彪被围得水泄不通,顿时火冒三丈:“都给我让开!这是东宫的命令!谁敢阻拦,就是抗旨!”

“我们不信!”人群里有人喊道,“除非拿出证据来!”

“对!拿出证据来!”

声浪越来越高,连街对面卖胡饼的老汉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对着士兵们怒目而视。韦若曦看着眼前这些素昧平生的百姓,为了她与东宫的士兵对峙,眼眶忽然一热。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在孤军奋战,此刻才明白,公道自在人心,这世上终究是明事理的人多。

“让让吧,各位乡亲。”韦若曦开口说道,声音清亮,“我去东宫把事情说清楚就回来。大家放心,朗朗乾坤,总有讲道理的地方。”

百姓们见她这么说,虽然依旧不忿,却还是慢慢让开了一条路。张彪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押着韦若曦往朱雀大街走去。

朱雀大街是长安最宽的街道,青石板路被车轮碾出了深深的辙痕。韦若曦走在路中央,阳光照在她身上,却暖不了心底的寒意。她知道,东宫绝不会轻易放过她。李元吉在狱中受刑,他们必定想让她屈打成招,承认是她和李世民合谋陷害,到时候,不仅她性命难保,远在洛阳的李世民也会被牵连。

她抬头望向远处的宫墙,朱红色的宫墙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墙内是权力的旋涡,多少人在里面挣扎沉浮,最终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她忽然想起李世民临走前的那个晚上,他站在安济坊的桃树下,对她说:“若曦,等我回来,带你去看洛阳的姚黄。”

洛阳的牡丹……该开了吧。他此刻,是不是正在花前,等着她的消息?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街那头传来,越来越近,像密集的鼓点敲在人心上。百姓们纷纷避让,只见一队玄甲骑兵疾驰而来,马蹄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为首的那匹黑马跑得最快,马上的人一身玄色劲装,风尘仆仆,脸上带着未褪的风霜,却依旧难掩眉眼间的英气。

是李世民!

韦若曦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等围剿完王世充残部才能回长安吗?

李世民显然也看见了被押着的韦若曦,他猛地勒住马缰,黑马发出一声长嘶,人立而起。他翻身下马,动作快得像一阵风,几步就冲到了韦若曦面前。

当他看到韦若曦被绳索捆着的双手,看到她鬓边散落的发丝,看到她眼底深藏的委屈时,那双素来沉稳的眸子瞬间燃起了怒火。“谁让你们抓她的?”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骇人的威压,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张彪和几个士兵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撞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二……二公子……”张彪结结巴巴地说,“是……是东宫的命令,说韦主事……”

“东宫的命令?”李世民没再看他,伸手握住韦若曦的手腕,小心翼翼地解开绳索。粗糙的麻绳在她手腕上勒出了几道红痕,看着触目惊心。他的指尖微微颤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若曦,别怕,我回来了。”

绳索解开的那一刻,韦若曦再也忍不住了。这些日子的担惊受怕,被冤枉的委屈,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全都化作了泪水,汹涌而出。她不是个爱哭的人,可在他面前,她所有的坚强都轰然倒塌。

李世民轻轻将她揽进怀里,用袖子擦去她的眼泪,动作温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我知道你受委屈了。”他的声音贴着她的耳畔,带着坚定的力量,“放心,有我在,没人能再伤害你。”

阳光穿过骑兵扬起的尘土,洒在两人身上,仿佛为他们镀上了一层金色的铠甲。周围的百姓们先是愣住,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

“是秦王殿下!”“秦王回来了!”“秦王殿下要为韦主事做主了!”

欢呼声此起彼伏,连空气都仿佛变得温暖起来。韦若曦靠在李世民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闻着他身上熟悉的皂角和硝烟混合的味道,心中的恐惧和不安渐渐消散。

她知道,他回来得如此仓促,必定是收到了消息,日夜兼程赶回长安的。他一定是担心她,担心长安的局势。

李世民扶起她,目光转向跪在地上的张彪,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回去告诉李建成,韦若曦是我李世民的人。谁敢动她一根头发,我定不饶他!”

张彪吓得连连磕头,连滚带爬地带着人跑了。

李世民这才重新看向韦若曦,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们回家。”

“嗯。”韦若曦点了点头,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往安济坊走去。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紧紧地握着她,仿佛要将这些日子缺失的安全感,一点一点都补回来。

骑兵们跟在他们身后,玄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百姓们自动让开一条路,看着他们并肩而行的背影,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韦若曦抬头看了看李世民的侧脸,他的下颌线紧绷着,显然还在为刚才的事生气,但握着她的手,却始终温柔。她知道,风雨或许还未过去,李建成绝不会善罢甘休,长安的风云还将继续涌动。

但只要他在身边,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远处的宫墙依旧巍峨,东宫的飞檐在阳光下沉默矗立。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但韦若曦的心里,却充满了希望。因为她知道,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在这风雨飘摇的长安城里,他们将并肩而立,共同面对所有的挑战,写下属于他们的,波澜壮阔的篇章。而洛阳的姚黄,终究会等到属于它的赏花人。

牵着韦若曦的手走在回安济坊的路上,李世民的指尖始终带着一丝微颤。他策马狂奔了三日夜,从洛阳一路赶回长安,耳边似乎还回荡着风的呼啸与马蹄的轰鸣。出发前收到的密信上,春桃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东宫欲构陷小姐”,那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紧。此刻掌心传来的温度如此真切,他却仍觉得像在梦里——生怕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消失。

“怎么突然回来了?”韦若曦的声音带着哭后的沙哑,却透着安心的暖意。她能感觉到他指尖的力度,那是失而复得的珍重。

李世民低头看她,阳光穿过她微湿的鬓发,在脸颊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接到春桃的信,”他说得轻描淡写,却掩不住眼底的后怕,“洛阳的事已了,便回来了。”

其实洛阳的残部尚未肃清,他是将兵权暂交秦叔宝与程知节,带着尉迟恭和五百玄甲骑星夜兼程赶回的。路上他无数次设想过最坏的情形——若是他晚到一步,若曦被带进东宫,若李建成对她动刑……每一个念头都让他恨不得再快些,再快些。

快到安济坊时,远远就看见春桃站在坊门口翘首以盼,看见他们走来,那丫头眼眶一红,转身就往里跑,边跑边喊:“王嬷嬷!冯大娘!小姐回来了!秦王殿下回来了!”

坊里顿时炸开了锅。织锦的女子们丢下木梭,做饭的厨娘解下围裙,连在院里嬉闹的孩子们都围了过来,簇拥着他们往里走。

“秦王殿下可算回来了!”“看那些东宫的人还敢不敢来撒野!”“韦主事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一张张淳朴的脸上满是真切的关切,韦若曦看着他们,心中暖流涌动。她转头对李世民笑道:“你看,大家都盼着你回来呢。”

李世民握紧她的手,目光扫过这些因战乱流离失所,却在安济坊重获生机的人们,心中忽然沉甸甸的。他守护的,从来不止是一个人,更是这长安城里无数个渴望安稳的家庭。

刚进后院,就见平阳公主府的侍卫候在廊下,见了李世民,立刻跪地行礼:“殿下,公主在府中备了酒菜,说请您和韦小姐过去一叙。”

李世民点头:“知道了,稍候便到。”

送走侍卫,他让韦若曦先去梳洗,自己则留在堂屋,听王嬷嬷细说这些日子东宫的动静。当听到冯立带人在坊外徘徊,张彪拔刀威胁百姓时,他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握紧,指节泛白。

“那些账本和批文,”王嬷嬷颤巍巍地说,“小姐交代时,我瞧着她把一本蓝皮册子压在了最底下,还说若是……若是她回不来,就让老奴把册子交给殿下您。”

李世民心中一动:“册子在哪?”

王嬷嬷连忙取来那本蓝皮册子。李世民翻开一看,里面密密麻麻记着段达在长安的行踪,甚至连他与李元吉会面时说的只言片语都有记录——显然是韦若曦和春桃一点点拼凑起来的。最后一页,还画着一张简易地图,标注着段达曾去过的一处宅院,旁边写着“王世充旧部聚居”。

“好丫头。”李世民合上册子,眸色深沉。这本册子,无疑是刺向东宫的又一把利刃。

韦若曦梳洗完毕出来时,见他拿着册子出神,便走过去轻声道:“那是春桃扮成乞丐,在段达住的客栈外蹲了三夜才打听来的。她说那处宅院总在深夜有马车出入,车上拉的东西用黑布盖着,看着像是兵器。”

李世民抬头,握住她的手:“辛苦你了。”

“不辛苦。”韦若曦摇摇头,“只是……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李建成不会善罢甘休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李世民眼中闪过一丝锐光,“他想斗,我便奉陪到底。但在此之前,我得先护好你。”

平阳公主府的书房里,酒盏已空了三巡。李秀宁看着李世民风尘仆仆的模样,笑道:“我就知道,只要若曦出事,你定会插翅飞回来。”

李世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液辛辣,却压不住心底的火气:“大哥和元吉做得太绝了。若曦一介女子,他们竟也能下此毒手。”

“他们不是冲若曦来的,是冲你来的。”李秀宁放下酒杯,神色凝重,“元吉在天牢里喊冤,说布防图是你故意泄露给段达,想引他上钩,借机除掉他。东宫的御史已经上书,说你‘拥兵自重,构陷亲王’。”

李世民冷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们以为这样就能扳倒我?”

“父亲的态度很关键。”李秀宁叹了口气,“他既没处置建成,也没放出元吉,显然是想息事宁人。可这潭水已经浑了,哪是说息就能息的?”

正说着,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殿下,公主,东宫派人送来了请柬,说太子殿下请您明日去东宫赴宴,商议洛阳防务。”

李世民接过请柬,只见上面的字迹圆润,透着虚伪的客气。他指尖一用力,请柬便被捏得变了形。“鸿门宴。”他淡淡道。

“你打算去吗?”李秀宁问道。

“去。”李世民将请柬丢在桌上,眼中闪过一丝冷冽,“他想演,我便陪他演一场。我倒要看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

韦若曦坐在一旁,心中隐隐不安。东宫如今势在必得,这场宴会不会是什么善茬。她看向李世民,欲言又止。

李世民读懂了她的担忧,握住她的手,对李秀宁道:“皇姐,明日我去东宫赴宴,还请你多派人照看安济坊。”

“放心。”李秀宁点头,“我让亲卫营的人守在坊外,苍蝇也别想飞进去一只。”

次日清晨,李世民带着尉迟恭和十名玄甲卫前往东宫。临行前,他反复叮嘱韦若曦不要出门,若有异动,立刻用那半块玉佩联系京兆尹。

韦若曦站在门口送他,看着玄甲卫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她总觉得,今日的东宫暗藏杀机。

“小姐,要不我们还是去告诉公主,让她劝劝殿下吧?”春桃也忧心忡忡。

韦若曦摇摇头:“他决定的事,谁也劝不动。我们能做的,就是守好这里,不让他分心。”

然而,李世民刚走没多久,安济坊外就传来一阵喧哗。春桃跑出去看了一眼,脸色煞白地跑回来:“小姐!是……是刑部的人!他们说……说要重新审查段达的案子,要您去刑部对质!”

韦若曦心中一沉。来得这么快?显然是早就计划好的——趁李世民在东宫,调虎离山,再将她带走。

“他们有没有说谁的命令?”

“说是……说是陛下的口谕。”春桃的声音都在发颤。

韦若曦眼神一凛。父皇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传召她?除非……是李建成假传圣旨。

“不能去!”王嬷嬷急得直跺脚,“这分明是圈套!”

韦若曦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不能慌,更不能落入圈套。“春桃,去取我的令牌,让后门的暗卫立刻去平阳府报信,就说刑部假传圣旨,要强抓我。”她顿了顿,又道,“再让王嬷嬷把孩子们带到地窖里,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是!”春桃和王嬷嬷立刻分头行动。

韦若曦走到妆台前,取下那半块玉佩,紧紧攥在手心。她走到门口,看着外面身着刑部服饰的士兵,朗声道:“陛下口谕,可有圣旨?若无圣旨,便是假传君命,我有权拒捕!”

为首的刑部主事冷笑一声:“韦主事好大的胆子!陛下的口谕也敢质疑?来人,给我拿下!”

士兵们立刻冲了上来。韦若曦后退一步,将手按在腰间的短刀上——那是李世民留下的,说必要时可以防身。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从巷口传来,平阳公主的亲卫营如潮水般涌了进来,将刑部的人团团围住。李秀宁骑着马,一身戎装,目光冷冽:“谁敢动韦若曦一根头发试试!”

刑部主事见状,脸色大变:“平阳公主?您这是要抗旨吗?”

“抗旨?”李秀宁翻身下马,走到他面前,“我倒要问问你,所谓的‘陛下口谕’,可有信物?可有见证人?若拿不出来,便是你勾结东宫,假传圣旨,意图构陷!”

刑部主事被问得哑口无言,额头渗出冷汗。他本是东宫的人,奉了李建成的命令,趁李世民赴宴时将韦若曦带走,没想到平阳公主来得这么快。

“拿下!”李秀宁一声令下,亲卫营的士兵立刻将刑部的人捆了起来。

“公主饶命!是太子殿下让我做的!我也是被逼的!”刑部主事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招供。

李秀宁冷声道:“押回府中,仔细审问!”

危机解除,韦若曦松了一口气,走到李秀宁面前:“多谢公主。”

“谢什么。”李秀宁握住她的手,眼中满是担忧,“只是……东宫在这个时候动手,恐怕宴会上也不会平静。世民他……”

韦若曦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是啊,李世民还在东宫,那里才是真正的龙潭虎穴。

东宫的宴会厅里,觥筹交错,笑语盈盈。李建成端着酒杯,对李世民笑道:“二弟一路辛苦,为大唐平定洛阳,功不可没。这杯酒,大哥敬你。”

李世民举杯,与他轻轻一碰:“皆是为了大唐,为了父皇,不敢居功。”

酒过三巡,李建成话锋一转:“说起来,元吉不懂事,犯了错,被父皇关在天牢里。二弟,你看能不能……在父皇面前替他求求情?毕竟是亲兄弟。”

李世民放下酒杯,淡淡道:“大哥说笑了。元吉勾结叛臣,私藏布防图,按律当斩。我若为他求情,便是徇私枉法,如何对得起洛阳战死的将士?”

李建成的脸色僵了一下,随即又笑道:“二弟说的是。是大哥糊涂了。”他拍了拍手,“来人,上舞姬,为二弟助兴。”

一群身着轻纱的舞姬鱼贯而入,舞姿妖娆,眼神妩媚。其中一个绿衣舞姬尤为出众,舞步轻盈,径直朝着李世民走来,手中捧着一杯酒,眼神含情脉脉。

“秦王殿下,请饮此杯。”她的声音柔媚入骨,身体几乎要贴到李世民身上。

尉迟恭上前一步,挡在李世民面前,眼神警惕。李世民却摆了摆手,接过酒杯,目光平静地看着绿衣舞姬:“舞姿不错,只是眼神太急了。”

绿衣舞姬的脸色微变,强笑道:“殿下说笑了。”

李世民没再看她,将酒杯递回给她:“酒,就不必了。我还有事,先行告辞。”

说罢,他起身便走。李建成没想到他说走就走,连忙起身:“二弟这就要走?不再多留会儿?”

“不了。”李世民走到门口,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李建成,眼神锐利如刀,“大哥,有些东西,不是你的,抢也抢不来。安分守己,方为上策。”

李建成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鸷。他端起酒杯,狠狠摔在地上:“李世民!你等着!”

李世民回到安济坊时,已是黄昏。韦若曦站在门口等他,看到他平安归来,悬了一天的心终于落下。

“没事吧?”她走上前,轻轻拂去他肩上的灰尘。

“没事。”李世民握住她的手,眼中带着一丝疲惫,却更多的是庆幸,“让你担心了。”

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将影子拉得很长。韦若曦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轻声道:“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不好?”

“好。”李世民紧紧抱着她,仿佛要将她揉进骨血里,“再也不分开了。”

长安的风,依旧带着寒意。但只要两人并肩而立,便无所畏惧。东宫的暗流仍在涌动,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但他们知道,只要彼此在身边,就能抵御一切风雨,迎接属于他们的黎明。

暮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绒布,悄无声息地漫过安济坊的青瓦。韦若曦坐在灯下,看着李世民小心翼翼地用温水擦拭她手腕上的红痕——那是被绳索勒出的印记,虽已褪去青紫,却仍留着几道浅浅的凹痕。他的指腹带着薄茧,擦过皮肤时有些微痒,韦若曦却忍不住缩了缩手。

“还疼?”李世民抬头,眼底盛着担忧。

“早不疼了。”韦若曦摇摇头,却反手握住他的手,“倒是你,从洛阳回来一路没歇着,眼下都有青影了。”她指尖划过他眼下的淡青,“东宫那趟鸿门宴,没出什么事吧?”

李世民轻笑一声,将她的手拢在掌心焐着:“李建成那点伎俩,还伤不到我。不过是让舞姬下毒,又安排了几个‘失足’的侍卫想撞我佩剑——无非是想栽赃我在东宫‘酗酒闹事,持械行凶’。”他顿了顿,指尖微微收紧,“倒是没想到,他连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都用上了。”

韦若曦想起那个绿衣舞姬,心中仍有余悸:“那杯酒……”

“尉迟恭替我挡了。”李世民眼中闪过一丝冷冽,“那舞姬被他扣住时,袖中掉出个小瓷瓶,里面是蒙汗药。李建成想趁我昏迷,伪造我与‘叛臣私通’的证据。”

灯下,他的侧脸轮廓分明,鼻梁高挺,嘴唇紧抿时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毅。韦若曦忽然想起去年在洛阳,他也是这样,带着玄甲军踏破王世充的城门,马背上的披风被血染红了大半,眼神却亮得像星子。那时她便知道,这个男人心里装着的,从来不止儿女情长。

“他急了。”韦若曦轻声道。李元吉被囚,段达招供,布防图的事败露,李建成像是被逼到了悬崖边,连体面都顾不上了。

“急了才会露破绽。”李世民从怀中掏出那本蓝皮册子,指尖点在“王世充旧部聚居”的宅院标记上,“我让人去查过,这处宅院在平康坊深处,院墙高筑,门口常年守着两个精壮汉子,看着像是军中出身。”

韦若曦凑近看,只见册子边缘被磨得发毛,显然是春桃反复翻看记录时蹭的。“平康坊?那里不是大多是歌楼酒肆吗?藏在那种地方,倒真是掩人耳目。”

“越是热闹的地方,越容易藏污纳垢。”李世民将册子收好,“我已让温大雅盯着那处宅院,一旦有异动,立刻拿下。”他看向韦若曦,眼中带着歉疚,“只是这样一来,怕是又要让你跟着担惊受怕了。”

“我不怕。”韦若曦抬头,目光清澈而坚定,“从我决定帮你的那一刻起,就没想过置身事外。”她想起安济坊那些百姓,想起王嬷嬷手里的账簿,想起春桃磨破的鞋底,“再说,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李建成想动你,无非是怕你挡了他夺权的路。可这大唐的天下,不是他李家一家的,是万千百姓的。他连洛阳将士的性命都敢拿来换储君之位,这样的人,绝不能让他得逞。”

李世民心中一震,看着眼前的女子。她总是这样,看似温和,骨子里却藏着股韧劲。他原是想护着她,不让她沾染上朝堂的血腥,可她却比谁都清楚,有些事,躲不过去。

他忽然倾身,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灯光昏黄,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交叠成一团温暖的光晕。“若曦,”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郑重,“等这事了了,我便向父皇请旨,娶你为妻。”

韦若曦的脸颊瞬间染上红晕,心跳漏了一拍。她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声音细若蚊蚋:“谁要嫁你……”话虽如此,嘴角却忍不住向上扬起。

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夜风吹过梧桐叶的沙沙声,夹杂着远处更夫的梆子声——已是二更了。李世民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月光如水,洒在安济坊的屋顶上,像铺了层薄霜。

“你歇着吧,我去看看岗哨。”他转身道。

韦若曦点头,看着他披上玄色披风,身影消失在门后。她走到窗边,看着他的身影穿过庭院,与廊下的尉迟恭低声说了几句,又走到坊门处,与守夜的亲卫交代着什么。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像一株在夜色里沉默生长的青松。

她忽然想起春桃白天说的话——“秦王殿下回来时,马背上的鞍鞯都磨破了,玄甲上还沾着泥呢”。想必是接到消息后,连换鞍的功夫都没有,便策马狂奔了三日夜。

指尖抚过腕上的红痕,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韦若曦轻轻笑了,眼底的忧虑被一种柔软的情绪填满。是啊,前路或许风雨飘摇,但只要这个人在,她就敢一步步走下去。

东宫的书房里,烛火摇曳,映得李建成的脸一半明一半暗。他将手中的密信狠狠摔在地上,信纸飘落在冯立脚边——上面是“平康坊宅院被京兆府盯上”的消息。

“废物!一群废物!”李建成低吼,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狂怒,“连个宅院都守不住,养你们有何用!”

冯立跪在地上,头埋得极低:“殿下息怒。温大雅的人只是在外围监视,并未贸然闯入。属下已让人转移了里面的兵器,只留了几个老弱残兵应付。”

“转移?”李建成冷笑,“你以为转移了兵器,李世民就查不到了吗?段达还在刑部大牢里,刘文静那老东西最是较真,迟早能从他嘴里撬出更多事!”他烦躁地踱步,靴底碾过地上的信纸,发出细碎的声响。

“那……要不派人去劫狱?”冯立低声提议,声音里带着一丝狠厉。

李建成猛地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疯狂。劫狱?若是能把段达杀了,死无对证,或许还能有转圜的余地。可刑部大牢守卫森严,刘文静又加派了人手,想要劫狱,难如登天。

“不行。”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太冒险。一旦失手,就是坐实了我们与段达勾结。”

冯立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困惑:“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元吉殿下还在天牢里,段达又快扛不住了……”

李建成走到窗边,望着远处甘露殿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想必父皇还在批阅奏折。他忽然想起小时候,父皇总把他架在肩上,笑着说“建成以后要当大唐的储君,护着弟弟妹妹”。那时李世民还小,总跟在他身后喊“大哥”,李元吉则怯生生地躲在他身后……

可什么时候起,一切都变了呢?

他转身,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千里江山图》上。那是他亲手绘制的,画的是他想象中大唐一统天下的盛景。画里的洛阳城繁花似锦,长安街车水马龙,可这盛景之下,若没有权力支撑,又能维持多久?

“冯立,”李建成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平静,“你去联络常何。”

冯立一愣:“常何?他是玄武门守将,隶属秦王麾下……”

“他欠我的人情。”李建成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当年他母亲病重,是我让人从太医院请的御医。你告诉他,只要他肯帮我一个忙,我保他以后官至骠骑将军。”

冯立心中一凛,隐约猜到了什么,却不敢多问,只是躬身道:“属下遵命。”

看着冯立离去的背影,李建成重新看向那幅《千里江山图》,缓缓伸出手,指尖落在长安的玄武门位置,轻轻点了点。

李世民,别怪大哥心狠。这天下,只能是我的。

天刚蒙蒙亮,安济坊就热闹起来。孩子们的嬉笑声,女子们织锦的木梭声,还有厨娘拉风箱的呼嗒声,交织成一片生机勃勃的晨曲。韦若曦刚走到院子里,就见尉迟恭提着个食盒进来,脸上带着少见的憨笑。

“韦小姐,殿下让小的去西市买的胡饼,说您爱吃芝麻馅的。”他将食盒递过来,里面还冒着热气。

韦若曦接过食盒,笑道:“替我谢过殿下。他呢?”

“殿下在前面跟温大人说话呢。”尉迟恭挠了挠头,“温大人说,平康坊那宅院半夜有动静,好像有人往城外运东西。”

韦若曦心中一动:“运的什么?”

“天黑看不太清,像是……棺材。”尉迟恭压低声音,“可哪有半夜运棺材的?还裹得严严实实的,看着就不对劲。”

韦若曦打开食盒,芝麻胡饼的香气弥漫开来,她却没什么胃口。半夜运棺材?莫非是在转移兵器?还是说……段达还有同党藏在里面,想借机逃跑?

正思忖着,李世民和温大雅从外面走进来。温大雅是个白面书生,戴着顶方巾,手里拿着本账册,见了韦若曦,拱手行礼:“韦小姐。”

“温大人客气了。”韦若曦点头回礼。

李世民走到她身边,拿起一个胡饼递过去:“刚出炉的,尝尝。”他转头对温大雅道,“那队运棺材的人,追上了吗?”

“追是追上了,”温大雅皱着眉,“可打开棺材一看,里面真是死人——都是些老弱妇孺,说是城西瘟疫死的,怕传染,才半夜运去乱葬岗烧了。”

“瘟疫?”韦若曦和李世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虑。

“属下也觉得蹊跷,”温大雅翻开账册,“特意让人去城西查了,最近确实有几户人家染了风寒,但绝没到死人的地步,更谈不上瘟疫。”

李世民捏着胡饼的手停在半空,眼中闪过一丝锐光:“这是声东击西。他们故意让人运‘棺材’引开我们的注意力,实则是想趁乱转移真正重要的东西。”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韦若曦问道。

“守株待兔。”李世民将胡饼塞进她手里,“他们既然急着转移,肯定还会有动作。温大人,你让人继续盯着平康坊,另外加派些人手去城门——尤其是北门,那里离乱葬岗近,最容易做手脚。”

“是。”温大雅拱手领命,转身离去。

尉迟恭看着两人,忽然道:“殿下,韦小姐,要不属下再多带些人守着安济坊?万一他们狗急跳墙……”

“不必。”李世民摇头,“李建成现在巴不得我们把注意力放在安济坊,他好趁机脱身。我们按兵不动,就是最好的应对。”他看向韦若曦,眼中带着安抚,“别担心,有我在。”

韦若曦咬了口胡饼,芝麻的香混着面的甜在舌尖散开。她知道,这看似平静的清晨,实则暗流汹涌。平康坊的宅院,半夜的棺材,还有李建成暗中联络的玄武门守将……这一切像一张无形的网,正在缓缓收紧。

而他们,已经站在了网中央。

午时刚过,平阳公主府的侍卫就骑着快马赶来,神色慌张地冲进安济坊:“殿下!韦小姐!不好了!天牢……天牢出事了!”

李世民心中一沉:“出什么事了?”

“齐王殿下……齐王殿下在牢里‘病逝’了!”侍卫的声音带着颤抖,“刑部的人说是急病,可……可刘大人觉得不对劲,让小的赶紧来报信!”

“病逝?”李世民猛地站起身,眼底瞬间燃起怒火,“好一个李建成!竟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放过!”

韦若曦也惊得脸色发白。李元吉再怎么荒唐,终究是李建成的亲弟弟,他竟为了灭口,痛下杀手!

“我们去天牢!”李世民沉声道,转身就往外走。

“等等!”韦若曦拉住他,“这会不会是圈套?李建成刚杀了元吉,就故意放出消息引你去天牢……”

李世民脚步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他知道韦若曦说得对,天牢此刻必定是龙潭虎穴。可李元吉再不堪,也是他的弟弟,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得不明不白。

“我必须去。”他握住韦若曦的手,语气坚定,“若我不去,反倒让李建成以为我怕了他。尉迟恭,你带五十玄甲卫守着安济坊,寸步不离保护韦小姐。”

“是!”尉迟恭单膝跪地。

李世民深深看了韦若曦一眼,那眼神里有担忧,有不舍,却更多的是一往无前的决绝。“等我回来。”

“好。”韦若曦点头,强忍着心头的酸涩,“我等你。”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韦若曦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她知道,从李元吉“病逝”的那一刻起,李建成已经没有退路了。他接下来要做的,必定是更疯狂的事。

阳光正好,安济坊的桃花落了满地,像铺了层粉色的雪。可韦若曦却觉得,一场暴雨,已在酝酿之中。

她转身对春桃道:“去取我的剑来。”那是一把短剑,是李秀宁送她的,说女子也该学点防身术。

春桃一愣:“小姐,您要剑做什么?”

“以防万一。”韦若曦望着天牢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坚定。

这一次,她不能只站在原地等待。她要和他一起,面对这场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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