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民族团结
贞观四年的春风，带着塞外的寒意，却吹得长安城里暖意融融。
李靖大军击败突厥的捷报传到长安时，李世民正在太极殿与群臣议事。内侍尖细的嗓音划破殿内的沉静：“大捷 —— 定襄大捷！李靖将军于阴山击溃突厥主力，俘获颉利可汗！”
殿内瞬间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文官们抚掌赞叹，武将们按捺不住地击节，连最沉稳的房玄龄都难掩笑意。礼部尚书当即出列，朗声道：“陛下，此乃不世之功！当效仿古法，举行献俘大典，将颉利可汗押至太庙，告慰列祖列宗，彰显我大唐天威！”
群臣纷纷附和：“尚书所言极是！献俘太庙，扬我国威！”“让四夷看看，敢犯大唐者，虽远必诛！”
李世民坐在龙椅上，指尖轻轻敲击着扶手。他看着殿内群情激昂的大臣，又望向殿外 —— 那里，阳光正好，几只鸽子从广场上空飞过，翅膀划破湛蓝的天空。
“献俘？”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殿内渐渐安静下来，“将颉利可汗五花大绑，游街示众，再押至太庙前斩头祭天，这就是你们说的‘天威’？”
礼部尚书一愣，躬身道：“陛下，自古皆然。当年汉武帝破匈奴，也曾献俘甘泉宫，震慑四海……”
“时代不同了。” 李世民打断他，站起身，走到殿中，“汉武帝之时，匈奴与汉为敌数十年，血仇深种。可如今的突厥，与我大唐并非世仇。颉利可汗有罪，但其族人何罪？那些跟着他迁徙、放牧、只求温饱的突厥百姓，何罪之有？”
他目光扫过群臣：“朕要的，不是一时的震慑，是长久的安宁。若是将颉利可汗当众羞辱，他的族人会如何看待大唐？只会记恨，只会想着复仇。如此，战事何时能了？百姓何时能安？”
魏徵出列，拱手道：“陛下所言极是！昔日秦始皇北击匈奴，筑长城以拒之，然劳民伤财，终致天下大乱。可见，征服人心，远胜于征服土地。”
“魏卿说得好。” 李世民点头，“传朕旨意：颉利可汗虽犯我疆土，然念其已降，免其死罪，封为右卫大将军，赐宅长安，食邑三百户。其族人凡愿归附者，一律善待，不得歧视。”
此言一出，殿内一片哗然。有大臣急道：“陛下三思！颉利乃突厥可汗，放虎归山，恐为后患！”
李世民看着他，眼神平静却坚定：“朕相信，人心不是铁石。你待他以诚心，他未必会报之以恶意。即便有朝一日他真有异心，朕也有信心再败他一次。但此刻，朕选择相信。”
他顿了顿，声音提高几分：“另外，传旨李靖将军：凡突厥部落愿归附者，‘全其部落，顺其土俗’—— 保留他们的部落组织，尊重他们的生活习俗，让他们在自己的土地上放牧、生活，只需向大唐称臣，按时纳贡即可。在突厥故地设立都督府，由突厥贵族担任都督、刺史，朝廷不派汉官干预其内部事务。”
这道旨意，彻底打破了历代对待异族的惯例。大臣们虽有疑虑，却被李世民的决心所动。房玄龄出列道：“陛下胸襟，千古未有。臣这就去草拟文书，确保旨意落到实处。”
李世民颔首，目光望向北方，仿佛能穿透宫墙，看到那些赶着牛羊、带着帐篷向南迁徙的突厥牧民。他知道，这一步棋，走得险，却必须走。
颉利可汗被押到长安时，穿着囚服，头发散乱，昔日的草原雄鹰，此刻像只斗败的公鸡。他以为等待自己的会是刑场，或是屈辱的示众。可当他被带入太极殿，看到李世民亲手为他解开枷锁，赐他锦袍，封他为将军时，这个在草原上纵横半生的硬汉，竟一时语塞，眼眶泛红。
“陛下……” 颉利的汉语说得生硬，却带着颤抖，“我…… 我何德何能……”
“你是突厥的可汗，” 李世民递给他一杯酒，“虽与我大唐交战，却也算是条汉子。如今你既已归附，便是朕的臣子，大唐的子民。”
颉利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酒液滚烫，从喉咙一直暖到心里。他忽然单膝跪地，以草原最隆重的礼节叩首：“臣，颉利，愿为陛下牵马坠镫，永世效忠大唐！”
李世民扶起他，笑道：“起来吧。在长安住下，慢慢习惯这里的生活。若是想家了，也可以回去看看你的族人 —— 他们如今，也是大唐的百姓了。”
颉利可汗在长安住了下来。李世民赐给他的宅院很大，有花园，有池塘，还有专门为他准备的草原风格的帐篷。起初，他总是闷闷不乐，时常站在院子里，望着北方发呆。李世民知道他想家，便时常邀他入宫饮宴，与他聊草原的风土人情，聊放牧的技巧，聊突厥的诗歌。
“朕听说，突厥的《敕勒歌》很有名？” 一次宴会上，李世民问道。
颉利眼睛一亮，用突厥语唱起了那首古老的歌谣：“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他的声音苍凉而辽阔，仿佛带着草原的风，殿内的大臣们虽听不懂歌词，却都被那股雄浑的气势打动。
“好！” 李世民抚掌赞叹，“来人，取琵琶来，让颉利将军再唱一遍，朕要让人谱成汉曲，让长安的百姓也听听草原的歌声。”
琵琶声起，颉利的歌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殿内的突厥使者跟着合唱，汉臣们虽不会唱，却也跟着节奏点头。歌声里，没有了战争的仇恨，只有对故土的热爱，对生活的赞美。
颉利唱完，已是泪流满面。他望着李世民，哽咽道：“陛下…… 臣从未想过，战败之后，还能被如此尊重……”
“因为我们都是人，” 李世民看着他，“都有父母，都有家园，都想过安稳日子。何必为了疆土、为了名号，打来打去，让百姓受苦呢？”
颉利重重叩首：“陛下圣明！臣愿说服更多的突厥部落归附大唐，让草原与中原，永不再战！”
李世民的 “全其部落，顺其土俗” 政策，很快在突厥故地落地生根。李靖按照旨意，在突厥各地设立了都督府，任命突厥贵族为都督。这些都督们发现，大唐不仅不干涉他们的内部事务，还帮他们修建驿站，开通互市，甚至派来农师，教他们种植粮食。
“大唐的皇帝，是真心待我们啊。” 一位年长的突厥贵族感叹道。他的部落原本以游牧为生，时常受天灾之苦，如今学会了种麦子，粮仓里有了存粮，再也不怕冬天的风雪了。
消息传回长安，李世民欣慰地笑了。他知道，征服人心的，从来不是刀剑，而是尊重与包容。
这年秋天，李世民决定在玄武门设宴，邀请各族首领前来赴宴。消息传出，四方首领纷纷响应。吐蕃的使者来了，带着雪域的珍宝；高昌的国王来了，带来了西域的葡萄美酒；回纥的可汗来了，牵着最矫健的骏马；还有靺鞨、契丹、奚族的首领，都带着各自的特产，汇聚长安。
玄武门广场上，摆满了各族的美食。突厥的烤全羊，吐蕃的酥油茶，高昌的葡萄酿，中原的烤鸭、馒头…… 香气混杂在一起，浓郁得化不开。身着各族服饰的人们穿梭其间，突厥的长袍，吐蕃的氆氇，中原的锦缎，相映成趣。
李世民端着酒杯，站在广场中央，朗声道：“各位首领，各位兄弟！今日，我们不谈战争，不谈疆土，只谈友谊，只谈未来！”
他举起酒杯：“朕希望，从今往后，草原的骏马能常来中原，中原的丝绸能常去西域；吐蕃的青稞能种到长安，长安的书籍能传到雪域。我们亲如兄弟，互通有无，让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
“陛下万岁！” 各族首领齐声欢呼，举杯响应。
颉利可汗站起身，用汉语和突厥语各说了一遍：“我突厥人，愿与大唐永世友好！谁若敢破坏这份和平，我颉利第一个不答应！”
吐蕃的使者也站起身，恭敬地说：“我赞普松赞干布听闻陛下圣明，特遣小臣前来，恳请与大唐和亲。若能娶得大唐公主，吐蕃与大唐，便是一家人了！”
李世民笑道：“和亲是好事啊！朕有一宗室女，封号文成，聪慧贤淑，通晓诗书。朕愿将她嫁与松赞干布赞普，带去中原的历法、医术、纺织、耕种之术，让吐蕃的百姓也能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
吐蕃使者激动得连连叩首：“谢陛下！我吐蕃上下，定不忘陛下恩德！”
广场上，响起了欢快的乐曲。突厥的舞姬跳起了热情的胡旋舞，吐蕃的武士表演了精湛的马术，中原的乐师奏响了《秦王破阵乐》。各族的孩子们在一起追逐嬉戏，他们的语言不同，却能通过眼神和笑容交流。一个突厥的小男孩，把自己的小弓箭送给了一个汉家小姑娘，小姑娘则回赠了他一个绣花的香囊。
李世民看着这一幕，心里暖洋洋的。他忽然明白，所谓 “天可汗”，不是靠武力征服四方，而是靠包容赢得人心。
夜渐渐深了，篝火升起，映红了每个人的脸庞。各族首领围着篝火，载歌载舞。颉利可汗唱起了突厥的歌谣，吐蕃使者跳起了锅庄，李世民也跟着节奏，轻轻拍打着桌面。
歌声、笑声、乐器声，在长安的夜空下回荡，像一首跨越种族、跨越语言的赞歌。
李世民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未来的路还很长，或许还会有矛盾，还会有摩擦，但只要守住这份包容与尊重，大唐的土地上，终将绽放出民族团结的绚烂之花。
而长安，这座汇聚了天下各族人民的都城，也将成为这朵花最绚烂的花心，向四方散播着和平与繁荣的芬芳。
文成公主入藏的队伍，在贞观十五年的春天，浩浩荡荡地离开了长安。
队伍长达数里，有送亲的官员，有陪嫁的工匠、农师、医师，还有满载着嫁妆的马车。嫁妆里，有中原的丝绸、瓷器、茶叶，有经史、诗文、历法书籍，有耕种用的农具，有纺织用的织机，甚至还有整箱的种子 —— 稻种、麦种、蔬菜种。
李世民亲自送到城外。他看着文成公主，这个名义上的宗室女，实际上他视如己出的女儿，眼眶有些湿润：“文成，此去吐蕃，路途遥远，辛苦你了。”
文成公主穿着华丽的嫁衣，头戴凤冠，却没有丝毫娇弱之态。她屈膝行礼，声音清脆而坚定：“陛下放心，儿臣定不辱使命。定将中原的文化与技术带到吐蕃，让两国百姓世代友好。”
“好，好女儿。” 李世民点点头，递给她一面镜子，“这面‘日月镜’，你带在身边。想长安了，就看看它 —— 它照得出长安的日月，也照得出吐蕃的山川。记住，无论在哪里，你都是大唐的公主，是连接两国的纽带。”
文成公主接过镜子，紧紧抱在怀里：“谢陛下。”
送亲的队伍出发了。车轮滚滚，马蹄声声，沿着丝绸之路，向遥远的雪域高原走去。
文成公主的队伍，成了一道流动的风景线。沿途的百姓，无论汉胡，都争相围观。他们看到中原的工匠在路边演示纺织，看到农师在田埂上讲解耕种，看到医师为生病的人诊治。
“这就是大唐的公主吗？” 一个西域的小姑娘问她的父亲。
“是啊，” 父亲笑着说，“她要去吐蕃，教那里的人种庄稼，做衣服呢。”
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着队伍里那些新奇的农具，眼里满是好奇。
队伍走到吐谷浑地界时，遇到了一支突厥商队。商队的首领认识送亲的官员，特意送来大批的牛羊和淡水。“公主殿下一路辛苦，” 首领恭敬地说，“这些牛羊，给队伍补充体力；这是我们突厥最好的向导，熟悉去吐蕃的路，让他跟着殿下吧。”
文成公主派人送去感谢的丝绸，笑着说：“多谢首领好意。待我到了吐蕃，定会告诉赞普，突厥与大唐，情谊深厚。”
首领大喜，连连道谢。他知道，文成公主的话，在吐蕃分量很重。
松赞干布早已在柏海（今青海扎陵湖）等候。当他看到文成公主的队伍出现在地平线时，激动得翻身下马，快步迎了上去。文成公主也下了车，两人目光相遇，没有丝毫陌生，只有久别重逢般的亲切。
“欢迎你，我的公主。” 松赞干布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
“赞普安好。” 文成公主微笑着回应。
松赞干布为文成公主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吐蕃的百姓穿着节日的盛装，捧着哈达，唱着赞歌，跳着锅庄舞。文成公主看着这些热情的人们，心里的不安渐渐消散。她知道，这里将是她新的家。
入藏后，文成公主没有沉溺于宫廷生活。她带来的工匠们，在她的安排下，开始忙碌起来：
农师们在吐蕃的土地上，教百姓开垦荒地，种植中原的稻谷和蔬菜。起初，吐蕃百姓不相信这些 “外来的种子” 能长出粮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跟着学。可当秋天到来，看到沉甸甸的稻穗和绿油油的蔬菜时，他们都惊呆了。“大唐的种子，真是神奇！” 他们纷纷感叹，主动向农师请教更多的耕种技巧。
工匠们则教吐蕃人纺织、造纸、冶铁。文成公主带来的织机，织出的丝绸比吐蕃的氆氇更柔软、更漂亮；造出的纸张，比兽皮和竹简更轻便、更好用；冶炼的铁器，比吐蕃的铜器更锋利、更耐用。
医师们带着《千金方》，在吐蕃各地行医。他们不仅治病，还教吐蕃人认识草药，讲解卫生知识。“饭前要洗手，” 他们告诉吐蕃百姓，“喝开水，能少生病。” 这些简单的道理，却大大降低了吐蕃的疫病发生率。
文成公主还说服松赞干布，在逻些（今拉萨）修建了小昭寺。寺里不仅供奉着佛像，还设立了学堂，供吐蕃子弟学习中原文化。她亲自担任老师，教孩子们读《诗经》《论语》，教他们写汉字。
一个叫阿古拉的吐蕃男孩，是学堂里最用功的学生。他的父亲是个牧民，原本不赞成他读书，觉得 “放好羊就行了”。可当阿古拉用学到的算术，帮父亲算出了羊群的数量，用学到的汉字，帮部落写了与大唐贸易的文书后，父亲逢人就夸：“读书真好！多亏了大唐的公主！”
文成公主入藏的消息传回长安，李世民欣慰不已。他特意下旨，在长安开设了 “四方馆”，专门接待各族使者和商人。四方馆里，有翻译，有医官，有负责安排食宿的官员，还有展示中原文化的展厅。
“陛下，” 房玄龄上奏，“如今长安城里的胡商越来越多，西域的、突厥的、吐蕃的…… 他们带来了香料、宝石、骏马，带走了丝绸、瓷器、茶叶。要不要设个‘市舶司’，专门管理对外贸易？”
李世民笑道：“好啊。不仅要管理，还要为他们提供方便。比如，允许他们在长安定居，允许他们的子女入学堂读书，允许他们与汉人通婚。只要他们遵守大唐的律法，就是大唐的百姓。”
很快，市舶司就设立起来了。胡商们在长安的生活，变得更加便利。他们可以在西市开设店铺，可以把孩子送到长安的学堂，可以娶汉家女子为妻。
长安西市有个叫穆罕默德的波斯商人，在长安住了五年，娶了汉家女子为妻，生了个儿子叫李明。李明在长安的学堂里读书，汉语说得比波斯语还流利，最喜欢读《史记》。“爹，” 他常对穆罕默德说，“等我长大了，要考科举，当大唐的官，为陛下效力！”
穆罕默德听了，总是笑着点头。他刚来长安时，还担心被歧视，可现在，他觉得自己就是个长安人。他的店铺里，既有波斯的香料，也有中原的丝绸，生意越来越好。
随着各族人民的交往越来越密切，长安的文化也变得越来越多元。你可以在酒楼里，看到汉人、突厥人、吐蕃人同桌饮酒；可以在戏院里，看到中原的戏曲和西域的胡旋舞同台上演；可以在集市上，听到汉语、突厥语、吐蕃语、波斯语交织在一起，却丝毫不觉得混乱。
一次，李世民在宫中设宴，邀请了各族的代表。席间，颉利可汗起身，用突厥语和汉语各唱了一首祝酒歌；吐蕃的使者跳起了欢快的锅庄舞；高昌的国王献上了新酿的葡萄酒；靺鞨的首领则展示了他们打猎的技巧。
李世民看着这热闹的景象，举杯道：“朕想起当年，有人劝朕杀了颉利可汗，有人劝朕不要接纳突厥部落。但朕知道，天下的百姓，无论汉胡，都是大唐的人，怎么乱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