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田埂上的新声
王二柱终究还是没能把麦子送到长安。秋收刚过，洛阳就下了场连阴雨，河渠涨水冲毁了几户人家的田埂，他忙着帮邻里修补堤坝，把晒干的麦子都分给了受灾的乡亲。里正来问他要不要再写封信给陛下，老汉摆摆手：“陛下要的是咱好好过日子，不是这一袋麦子。等明年收成更好了，我带着娃去长安，给陛下磕个头就行。”
这话传到长安时，李世民正在御花园的田地里收粟米。他亲自挥着镰刀，动作虽生疏，却格外认真，粟米的外壳蹭得手背上起了红疹也不在意。李承乾蹲在一旁装粮，小簸箕里的粟米金灿灿的，映得他的脸也黄澄澄的。
“父皇，您看这粟米，比宫里粮仓的还饱满。” 李承乾举着簸箕跑过来，几粒粟米从他指缝漏下去，落在泥土里，“可惜了。”
“不可惜。” 李世民放下镰刀，擦了把汗，“落在地里，明年说不定能长出新苗。就像百姓心里的盼头，只要播下种子，总有一天会生根发芽。”
正说着，户部侍郎戴胄匆匆赶来，手里捧着本厚厚的账册：“陛下，今年的秋收统计出来了！全国粮食总产量比去年增了五成，流民落户的已有十二万户，连江南的荒地都开垦出了二十万亩！”
账册上密密麻麻记着各地的收成，关中的麦、江南的稻、河东的粟，每一笔都透着沉甸甸的喜悦。李世民翻到洛阳那一页，见王二柱的名字旁写着 “捐粮三石助灾民”，忍不住笑了：“这老汉，倒是说到做到。”
“不止王二柱，” 戴胄笑着补充，“各地百姓都自发组织了‘义仓’，谁家有余粮就捐点进去，遇到灾年就拿出来分，连官府都不用操心了。”
李世民合上账册，望着御花园外连绵的宫墙，忽然道：“传旨，明年开春，朕要去洛阳看看。不摆仪仗，就带几个随从，跟百姓一起下地，尝尝他们的新米。”
消息传到洛阳，王二柱高兴得一宿没睡。他拉着儿子王石头，把家里的茅草屋重新修葺了一遍，还特意编了个新草垫，说 “陛下要是肯来咱家，就坐这个”。周围的乡亲也跟着忙活，有编竹篮的，有晒新茶的，连村里的教书先生都写了副对联，贴在里正的门上：“天子亲耕田有庆，百姓安居家无忧”。
贞观三年开春，李世民果然带着房玄龄、魏徵等人来了洛阳。没有銮驾，没有护卫，就穿着普通的粗布袍，骑着匹老马，远远看着就像个寻常的行商。王二柱在田埂上看见他，手里的锄头都掉了，愣了半晌才喊：“陛…… 陛下？”
“叫我老李就行。” 李世民笑着走过去，捡起锄头递给他，“听说你帮乡亲修堤坝，还捐了粮食？”
王二柱的脸一下子红了：“应该的，应该的…… 都是托陛下的福，俺才有粮可捐。” 他拉着李世民往自家田埂走，“陛下您看，这就是俺新垦的地，种的是关中传来的麦种，穗子比以前大一圈！”
田里的麦苗绿油油的，长势正好。几个农妇在旁边浇水，见了李世民也不怯生，笑着打招呼：“老李，来看看俺们的菜畦？种了黄瓜和茄子，都是新种子！”
李世民跟着她们走到菜畦边，见黄瓜藤上已经结了小瓜纽，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这种子是从哪来的？”
“是官府送来的，说是从西域传过来的，比咱本地的好吃。” 农妇笑着说，“等熟了，给您送几个尝尝！”
走在田埂上，到处都能听见新的声音。老汉们讨论着新的耕作法子，说 “深耕能多打粮”；年轻媳妇们念叨着织新布，说 “今年的棉花收成好，能给娃做棉袄”；孩子们则追着新买来的牛犊跑，喊着 “这牛能拉犁，比以前的壮实”。
魏徵在一旁感叹：“陛下，您看这光景，比贞观元年强多了。那时的田埂上，听的都是叹气声。”
“叹气声变成笑声，才是真的休养生息。” 李世民望着远处的炊烟，“隋炀帝当年总说‘朕为百姓父母’，可他修龙舟、征高丽，把百姓逼得活不下去，哪有当父母的这么折腾孩子？”
中午，王二柱非要留李世民在家吃饭。家里的桌子是新打的，粗糙的木面上还能看见树疤，却擦得锃亮。饭菜很简单：一碗糙米饭，一盘炒青菜，还有个鸡蛋羹，是特意给 “老李” 做的。
王石头捧着饭碗，怯生生地问：“陛下，长安的学堂，真的能让穷人家的娃去读书吗？”
“能。” 李世民给孩子夹了块鸡蛋，“不仅能读书，还管饭。等你再长大点，想去长安堂读书，朕让人给你写推荐信。”
王石头的眼睛一下子亮了，扒着饭说：“俺想读书，想认识字，将来帮爹记账，还想看看西域的商队是不是真的像先生说的那样，牵着骆驼走丝路。”
王二柱看着儿子，眼里满是欣慰。他这辈子没读过书，最大的心愿就是娃能识文断字，不用再像他这样 “面朝黄土背朝天”。如今听陛下这么说，觉得日子就像田里的麦苗，看得见奔头了。
离开洛阳时，乡亲们送了很远。王二柱把一袋子新磨的面粉塞到李世民手里：“陛下，这是俺家的新麦磨的，您带回长安，尝尝俺们洛阳的味道。”
李世民没推辞，接过来掂了掂：“好，朕带回宫，让御膳房蒸成馒头，给大臣们都尝尝。告诉他们，这就是百姓的味道，得记在心里。”
马车驶上官道，田埂上的笑声还能隐约听见。房玄龄掀开帘子，看着渐渐远去的村庄：“陛下，您这一趟，比发十道圣旨都管用。百姓见您真的在乎他们，才会更用心地过日子。”
李世民望着手里的面粉袋，忽然想起王石头说想看看丝路商队的话。他转头对魏徵道：“明年，让长安堂组织些学生，去西域走走。让他们看看，大唐的麦子不仅能种在中原，也能种在更远的地方；让他们知道，读书不是为了脱离土地，是为了让土地长出更多希望。”
魏徵躬身应道：“臣这就去安排。”
马车在官道上颠簸，袋里的面粉随着车身轻轻晃动，像一捧沉甸甸的春天。李世民知道，这休养生息，从来不是躺在宫里等着天下太平，而是要走进田埂，握住百姓的手，听他们的声音，懂他们的难处，让每一粒种子都有机会发芽，让每一个日子都过得踏实。
而那些田埂上的新声，终将汇成洪流，推着这贞观，走向更热闹、更安稳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