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看着跪在下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赵御史,刚冒出来的那点 “老臣要致仕离去” 的悲戚,瞬间像被泼了盆冷水,怒极反笑。
险些抬脚就把这狗东西踹出去!
他娘的!闹了半天,又是这老小子家里的屁事儿!
方才见赵御史双眼通红、神色决绝,真以为是天大的变故:
要么是老臣身患绝症要归西,要么是儿子闯了株连九族的大祸,再不济也是老娘归天要守孝辞官。
结果呢?竟是他那 “河东狮” 夫人逼他给儿子求娶 —— 朕的长孙女!
“就为这点破事,你拿二十六年君臣情分吓朕?” 康熙咬着后槽牙,语气里满是被耍的愠怒,“要赐婚早说!搞这出‘以退为进’,害得朕白揪心一场!”
赵御史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额头都红了,声音哽咽却字字清晰:“臣夫人一眼相中长孙女,非逼臣求赐婚。”
“可臣这辈子只认您一个主子,若儿子娶了直郡王的女儿,哪怕臣不站队,旁人也会当臣是直郡王的人。”
“臣不愿做‘侍二主’的贰臣啊!”
赵御史抬袖抹了把泪,说起过往更显恳切:“当年您钦点臣为探花,三十年来,朝堂党派斗得你死我活,臣始终站在您这边。可小儿子振毅……昨儿放榜时正巧撞见给佟老夫人祝寿的长孙女,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书房不肯出来。”
“臣就两个儿子,老大平庸,振毅是家族的指望。臣私心也觉得这桩婚事好,可臣不敢掺和夺嫡啊!”
赵御史重重叩首,“臣想求您赏二十大板,回去糊弄夫人,可振毅那孩子…… 臣只能厚着脸皮,用这二十六年君臣情分求个体面离去,换儿子这桩婚!”
康熙的怒火渐渐压了下去。
这事儿说小不小,说大不大,本质就是小儿女情长。
甚至暗自得瑟了会儿:朕的长孙女就是能耐,连赵泰真这眼高于顶的老东西,还有他那难缠的夫人都能迷住!
孙女嫁他儿子,朕岂不是平白比这狗东西高了一辈?往后喊他 “小赵爱卿”?感觉还不错!
但这点高兴很快被朝堂权谋压了下去。
老大本就攥着一大批武将、勋贵的支持,若再加上赵御史这 “大清第一御史”。
言官的笔杀人不见血,清流领袖一倒向,惠妃和明珠那俩老狐狸准能把这事儿吹上天,彻底打破他好不容易稳住的朝堂制衡!
康熙颓然坐回龙椅,看向赵御史的眼神复杂至极:
有老伙计相求的不舍,有被裹挟的无奈,更有 “你给朕出难题” 的愤懑。
老伙计啊,这事儿朕也难办!
赵御史读懂了他的眼神,膝行半步:“皇上,臣明白。所以臣替儿子求娶,也替自己求去,卸了这御史首领的职,就没人再攀扯臣站队了。”
康熙猛地站起身,在御案前来回踱步。
赵御史名声好、立场稳,手里攥着言官的缰绳,有他在,六科言官才敢直谏不结党;
他若走了,这群言官不出三月就会被皇子们拉拢成 “杀人刀”,朝堂必乱!
赵御史真会因婚事倒向老大?康熙摇了摇头。
这老小子一辈子刚直,连朕都敢骂,偏对皇子们半句不评,最重 “礼法规矩”。
他说 “过不了心里那关”,倒不是虚言。
思及此,康熙上前亲手扶起赵御史,沉声道:“婚事朕应了,但你不能走。”
赵御史一愣,刚要开口,就听康熙补了句:“赐婚前,你先办件事, 弹劾众皇子及六部官员,有一个算一个,错了就参!”
赵御史心头一震,瞬间懂了。
皇上这是既信他,又不全信。
让他先把所有皇子都得罪遍,哪怕儿子娶了长孙女,也没人会信他倒向直郡王。
这是断他所有后路,逼他把 “孤臣” 的路走到底,只能绑在皇上这艘船上!
孤臣就孤臣,怕什么?有四福晋在,有弘晖阿哥在,他儿子、他家族的后路早铺好了!
赵御史挺直腰杆,硬气回怼:“臣答应!但丑话说在前头 ,皇子、朝臣犯错,臣必参;若是皇上您偏私引起的错,臣也不会嘴下留情!”
康熙沉默良久,无奈摆手:“成吧!你这狗东西,嘴皮子就没饶过朕!”
赵御史立马把戏做足,眼含热泪,声音发颤:“皇上终究是疼臣!您肯应这婚事,是信臣、护臣!臣这辈子能做您的臣子,值了!”
“泰真,你我君臣相得半生,你的为人,朕信得过。”
康熙心里泛起一丝暖流,又忍不住腹诽:这老小子煽情的话张口就来,鬼知道掺了几分真?
背过身,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疲惫,“朕累了,跪安吧。”
赵御史躬身退下,殿门关上的刹那,康熙重重靠回龙椅。
赵御史这辈子也没这么低头过,如今为了儿子,连体面都能舍了。
这番举动,康熙很难不受触动,都是当爹的人,只是他比赵御史更难。
赵御史只需要保全两个儿子,可他要保全的多了去了。
坐拥天下几十年,权柄攥得太紧,哪怕对亲儿子,也要 “制衡” 与 “算计”。
亲手把最疼的两个儿子逼得势同水火,康熙心里不全是弄权的得意,还有后怕与担忧。
赵御史越把 “爱子” 挂在嘴边,越显得他这帝王凉薄。
康熙望着殿外的廊柱,喃喃叹息:“罢了罢了,就当是替老大找个好女婿,将来他这一脉,也有人照拂……”
帝王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全然没察觉 —— 从赵御史开口扯 “二十六年君臣情分” 开始,这场博弈就落了下风:
本该是 “准不准赐婚” 的帝王独断,被扭成了 “赐婚换留任” 的交易;
本该考量的 “赵振毅汉人出身”“乌希娜抚蒙可能”“征求老大夫妇意见” 等前提,全被君臣间的拉扯盖了过去。
这场戏,赵御史换来了儿子的婚事与家族安稳,康熙换来了言官首领的留任与朝堂制衡 —— 谁赢了?谁都赢了。
谁输了?好像也没人输。
只是这君臣间的 “相得”,终究裹着一层算尽机关的薄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