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挂着晚春的残雨,绣夏扶着宜修跨过门槛时,檐角铜铃轻响。
剪秋打发小丫鬟支起紫檀木屏风,又把温好的雨前龙井搁在描金小几上,茶汤泛着细碎茶沫,香气温润。
“福晋,伊彤庶福晋来了。”
门外婆子刚通报完,就听见林嬷嬷的轻咳声,伊彤扶着她快步进来,绯红旗装的裙摆沾了点泥点,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一进门就屈膝要跪:“福晋,静姝的婚事可怎么办啊!求您垂怜!”
宜修连忙让绣夏扶她起来,触到伊彤微凉的手,是真急坏了。
“宫里来个太监传话,要静姝去十四阿哥府当格格,这不是要我们全家的命吗?”
伊彤抹着泪,声音发颤,“我那可怜的妹妹,怎么就被有心人盯上了!”
“这事棘手,但不是没法子。”宜修端起茶盏递过去,语气沉稳,“谨嫔是长辈,我直接拦着名不正言不顺,得慢慢筹谋。”
见伊彤眸中闪过疑惑,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后日我要去郊外温泉庄子,侧福晋她们都跟着。念你有孕,许你便宜之权。若家里人有难,只管接到府里来。”
伊彤手里的茶盏晃了晃,瞬间明白过来。
静姝要是住进雍郡王府,宫里就算再派人来,也得掂量掂量能不能在福晋眼皮子底下抢人。
一个太监的口谕,哪敢跟雍郡王福晋叫板!
她连忙收了泪,脸上挤出笑:“妾明白!谢福晋庇佑!可……总不能让静姝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长住府里,名声就毁了啊!”
她自己做妾是没法子,妹妹可不能只当个格格。十四阿哥仗着额娘的势强抢人,真是恶心透顶!
“庇佑一时就够了。”宜修放下茶盏,轻叩桌面,“我五月初回来,这事必能了结。就说静姝来陪你养胎,今日你是来诊脉的,明白吗?半句都不能外传。”
伊彤彻底松了口气,乖巧应道:“妾明白!谢福晋替妾请府医!”
“有绘春找的医女和林嬷嬷在,你这胎稳得很。”宜修温言宽慰,“有我在,安心养着就是。”
伊彤叹着气笑了,福身告退。宜修望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
这步棋,下得真毒。
乌雅氏摸清了静安在御前的分量,想借静姝瓦解雍郡王府的平衡。
妹妹入了十四府,伊彤再忠心,也会因骨肉掣肘;
胤禛本就多疑,定会疑心伊彤,连带着举荐静安的自己也会被猜忌;
还能攀附静安这棵“隐形大树”,既打压大儿子,又给小儿子铺路,真是打蛇打七寸。
可这次,她偏要借这事儿,给乌雅氏母子致命一击。
太子二废前,必须压得十四翻不了身,绝不能让上一世“改遗诏”的谣言再出现!
若不是皇阿玛发话要留乌雅氏性命,岂会容忍小乌雅氏蹦跶两年?如今小的已经丢尽脸面,该轮到老的了。
乌希娜和赵振毅的婚事,就是最好的契机。
赵御史既然说有把握,定是摸准了圣心。再过些时日会试放榜,若齐方起中了会元,皇阿玛必定高兴,赵御史定会趁机求亲。
以皇阿玛的性子,定会找静妃打听赵家心思,正好借静妃之口、敏妃之手,把乌雅氏母子网罗进来,断了十四十年的仕途!
胤禛啊胤禛,若不是我这贤内助,你的路哪会这么顺?
宜修抬眸望着窗外的石榴树,眼底闪过一丝坚定。
刚缓过神,就听见小祥子尖锐的嗓音:“禀福晋,前院张添云、张文亮两位公子求见!”
“让他们进来。”宜修抬眼,就见两道身影逆光而来。两人都穿石青儒衫,身姿挺拔,眉眼俊朗。
这般样貌,康亲王老福晋见了,定然欢喜。
暮色渐浓时,十贝勒府的马车停在了彦珠府门前。
十福晋亲自扶着月落下车,银红绣兰草旗装的裙摆扫过车梯,嘴里絮絮叨叨:“路上颠不颠?要不要先喝碗热汤?”月落羞得脸颊通红,只敢低低应着。
佟佳氏早已在门口等候,见十福晋和胤?亲自送来,连忙上前见礼。
身后跟着的赛罕,活像条小尾巴黏在胤?身后,脑袋快垂到胸口,靴尖蹭着青石板,压根不敢抬头。
怕一看见月落,脸又红得像朝天椒,给未来岳母和小舅子留坏印象。
月落的大哥哲尔金、弟弟讷阿灵,眼神跟扫描仪似的,把赛罕上上下下打量个遍。
赛罕被看得后背冒汗,刚要开口,哲尔金就笑着上前:“世子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话里话外,全是盘查的意思。
赛罕实诚,也不隐瞒,三言两语就把自己十八年的人生倒了个干净:在草原上打马球赢了蒙古世子,入京后跟着十贝勒学骑射,额祈葛让他留京谋个御前差事,定居京城。
哲尔金和讷阿灵的笑意终于直达眼底。
佟佳氏也暗暗点头:家世不算顶尖,但胜在人实诚,还能留京,女儿嫁过来有人撑腰,不怕受欺负。
十福晋见状,立马给胤?使眼刀,眼刀快飞成筛子。
胤?被看得头皮发麻,磕磕巴巴道:“赛罕他……性子实诚,骑射也好,对人也热乎。”
说完就闭紧嘴,打死不肯再多说一个字。十福晋恨得牙痒痒,却也没法子,总不能当着舅母的面训丈夫。
佟佳氏倒没在意胤?的窘迫,反而满意十福晋的态度,说明女儿在她心里分量重。
立马笑着邀众人入内,眼角的皱纹里全是欣慰。
只是人类的悲欢从不相通。
佟佳氏为女儿的婚事欢喜时,赵御史府的温都氏,正对着丈夫的书房发脾气。
小儿子赵振毅的婚事还没着落,这死老头子倒是沉得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