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苑清风带着清冽,阶前几株鸡爪槭落了满地红影。
宜修刚在窗下理完弘晖的课业纸,就闻李嬷嬷的声音在外头传报:“福晋,奴才儿子带着两位坤道师父来了。”
弘晖非常乖巧地跟着剪秋去了隔间的小书房,方便额娘见客。
“这孩子,愈发机敏了。”
掀帘进来的两位老道姑,身着青灰道袍,边角绣着暗纹太极图,手持拂尘,发间束着木簪,虽鬓发染霜,却面色红润。
乌希娜正捧着本医书在旁临摹,见了人忙起身,水绿旗装的衣摆随风飘扬,眼神里满是急切。
“两位道长,”乌希娜屈膝福身,发间银流苏轻晃,“听闻您二位擅养生调气,不知……可有法子解心郁之症?”
慈真道长颔首,拂尘轻搭臂弯:“姑娘莫急。道家养生首重‘心斋坐忘’,摒除杂念方是根本。”
点过桌上茶盏,“比如这茶汤,饮时专注其香,便是最浅的心斋。”
紫善道长补充道,“饮食上需清淡,秋燥宜食梨藕,粗粮熬粥养脾胃;晨时练八段锦,‘两手托天理三焦’一式,最能疏解胸闷。”
乌希娜听得蹙眉记录,笔尖在纸上划得飞快,待道长说完,眼睛亮得像浸了露的星子,转头看向宜修,满脸期盼。
宜修正端着茶盏,赤金点翠簪在窗影里泛着微光,她轻拍乌希娜的手背:“明日我亲自陪你回府,让道长给你额娘细细诊治。今日先让她们歇着,养足精神才好施为。”
话音刚落,院外就传来“咚咚”的脚步声,弘昭拖着沉重的腿闯进来,裤脚沾着草屑,膝盖处还蹭了块泥,一瘸一拐挪到炕边,苦着脸哀嚎。
“额娘!换个师父吧!策定师父放藏獒追我们,腿都快跑断了!”
跟着进来的弘皓、弘昱、弘旺也没好到哪去,个个脸蛋通红,衣领敞开,气喘吁吁地附和:“就是!我们想躲假山后头,他一吹口哨,两只大藏獒就堵上来了!”
弘晗、弘昕捧着个毛茸茸的物件进来,弘晗把东西举到宜修面前,下巴昂得老高:“额娘你看!策定师父送的兔兔!”
那是只水貂皮缝的布偶兔,毛色白得像初雪,嵌着两颗黑曜石眼睛,胖嘟嘟的身子抱在怀里暖融融的,惹得弘昭几人眼睛都直了。
“偏心!他就给你们送!”弘昭急得拍炕沿,却忍不住偷瞟那兔儿的绒毛。
宜修忍着笑,指了指乌希娜和梧云珠:“你这‘孩子王’,要在堂姐面前撒泼?也不怕失了体面。”
弘昭撇撇嘴,视线却黏在布偶兔上挪不开。
小孩子就喜欢这种毛茸茸的,以前宜修也给乌希娜几个做过。
“这兔儿做得精致。”宜修伸手摸了摸貂皮的光泽,转头对剪秋道,“让针线房连夜赶制,乌希娜、梧云珠各一只,府里的孩子们也都有份。”
瞥了眼弘昭,见小人儿嘴角翘得老高,“包括你这告状的小祖宗。”
剪秋刚应下,宜修又取了支点翠如意头花插在她鬓边:“辛苦你监工,明日送乌希娜回府前得赶好。”
剪秋喜滋滋地去了,这支头花是江南新贡的料子,熬夜也值了。
乌希娜脸颊微红,攥着帕子小声道谢,眼神却不住瞟向那布偶兔。
宜修笑着刮了刮她的脸颊:“先尝尝膳房的酸菜大骨头,丁师傅煨了三个时辰,酸香都飘到前院了。”
膳厅里暖意融融,青瓷盆里的酸菜大骨头冒着热气,酸菜吸足了肉香,油亮金黄,骨头炖得酥烂,筷子一夹就脱骨。
弘昭捧着碗,专挑骨头上的筋啃,腮帮子塞得鼓鼓的。
乌希娜舀了碗酸菜汤,喝得鼻尖冒汗,连说“比额娘府里的还对味”。
宜修给梧云珠挑了块瘦肉,又给弘晗姐妹剥去骨渣,动作轻柔。
饭后消食,小花园的玉兰还留着残香。远
远就见甘佳·元惠牵着淑媛,宋云芷抱着嘉珏,几个孩子凑在一处,目光全黏在弘晗怀里的布偶兔上。
“嫡额娘!”嘉珏挣脱宋云芷的手,像只小团子扑过来,小手里还攥着片落叶,“我们也要兔兔!”
宜修捏了捏她红扑扑的脸蛋,对绣夏道:“让针线房多赶几样,嘉珏、淑媛姐妹都有。”淑媛姐妹立刻围着她打转,童音脆生生的:“嫡额娘最好了!”
甘佳·元惠撇着嘴,刚要说话就被苗馨满暗暗拽了把帕子。
苗馨满上前一步,福身笑道:“福晋的恩典,孩子们可记着了。前儿婶婶还说,多亏福晋牵线,堂妹的婚事才这般顺利。”
宜修扶着廊柱,发间赤金簪映着月光:“都是自家人,该帮衬的。”看向甘佳·元惠,“你弟弟思谦也到了议亲的年纪,我族中恰好有位堂妹,性子温婉,配他正好。下月皇阿玛巡幸塞外,我准你回府小住,探探长辈的口风。”
苗馨满眼睛一亮,抢在甘佳·元惠前头应道:“福晋的堂妹那是金枝玉叶!思谦若能得此良缘,长辈们定要亲自登门道谢!”
甘家若能和乌拉那拉氏联姻,在京中地位更稳了。
宜修又看向苗馨满:“淑媛也该见见外祖父母了。端午后,你带着李格格和淑妍回苗家小住,我要去郊外静养,等爷回府你们再回来。”
苗馨满喜得连忙屈膝:“谢福晋恩典!”
甘佳·元惠也反应过来,笑着附和,李静言在旁挤眉弄眼,满脸讨好。
宋云芷和武寒月站在一旁,看着几人欢天喜地的模样,武寒月悄悄攥紧了帕子,眼底满是羡慕。
待甘佳·元惠几人走后,武寒月才轻声道:“咱们何时才能有这体面……嘉珏要是比不过淑媛,将来可怎么好?”
宋云芷望着宜修离去的方向,发间素银簪在暮色中泛着冷光:“福晋从不算无用的账。甘家、苗家是世代清流,她们有可倚仗的家族;咱们是包衣出身,族里还得靠福晋扶持,自然不同。”
她拍了拍武寒月的手,“但福晋让咱们照拂董格格的胎,就是把咱们当自己人。只要董格格平安生下孩子,嘉珏有了弟妹扶持,再加上族里兄弟在官场出力,何愁比不上淑媛?”
武寒月眸中泛起水光,用力点头:“你说得对!我这就让人给族里捎信,让兄弟们好好当差!”
嘉珏从花丛里窜出来,小脸红扑扑的,手里捧着两支栀子花,花瓣上还沾着露水。
“额娘!宋额娘!”她着花跑过来,把一支插在宋云芷发间,另一支递给婢女,“这支给董姨娘插瓶!她怀着小弟弟,闻着香舒服!”
宋云芷摸了摸发间的栀子花,清香萦绕鼻尖,看着女儿天真的模样,笑了:“好,董姨娘定会喜欢。”
武寒月也笑了,上前帮嘉珏擦去额角的汗——只要孩子平安,她们在府里好好当差,总有熬出头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