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两人,宜修立在廊下,望着她们的马车远去,轻叹:“闭府久了,连亲疏渊源都忘了。”
乌希娜恰好从偏厅出来,听见这话,脸一红,捏着衣角站在一旁。宜修回头见她模样,上前按住她的肩,指腹擦去她额间细汗:“宴席上跟赵晴怜、依娜聊得忘形了?”
乌希娜垂眸:“许久没见,一时没管住嘴。”
“你是直郡王的嫡女,金枝玉叶。” 宜修摸了摸她的头,“寻常宴席上,你的一举一动都有人揣摩。跟董鄂氏、赵家姑娘聊得久了,旁人要猜直郡王府的心思,还要猜你的婚事。”
乌希娜后背一凉,抬头时眼里满是惶恐:“我没想这么多……”
“你还小,慢慢学就好。” 宜修拉她到石凳上坐,“真想跟小姐妹聚,就自己办场闺阁聚会。在我府里办,随你们怎么闹。”
“真的可以吗?” 乌希娜眼睛亮了亮。
“当然。” 宜修刚说完,就被弘昭拽住袖子。小家伙仰着小脸:“额娘!我也要办!请思泰他们来赛马!”
“先别闹。” 宜修点了点他的额头,又对乌希娜道,“梧云珠在我这儿,想请谁就请谁。你也一样,院子不够就用马球场的秋水居。”
“谢谢四婶。” 乌希娜刚谢完,就听见爱蓝珠的声音。
“四婶!乌希娜姐姐!” 爱蓝珠穿着鹅黄裙跑进来,发间翡翠簪子晃得耀眼,“我听梧云珠说要办聚会?带我一个!”
宜修笑着应下,捏了捏她的脸:“你九叔九婶把你惯得娇纵,倒有孩子样。”
乌希娜小声嘟囔:“我可学不来她那样。”
“做孩子时不骄纵,要等什么时候?” 宜修拉过她的手,“等你嫁了人,要管家务、应付亲戚,想骄纵都没机会了。你额娘让你出来,不是让你当小大人,是想让你开心。”
“可成家不是挺好的吗?” 乌希娜歪头,“阿玛额娘,四叔四婶,都有孩子承欢膝下。”
“那是他们熬出来的体面。” 宜修望着远处紫禁城的琉璃瓦,夕阳镀上一层金辉,“你额娘身子不好,更盼着你多笑一笑,不用替她担着府里的事。长姐如母,也得等额娘不在了才算数。”
乌希娜垂着的眼忽然抬起来,睫毛上沾着点细碎的光,声音轻却亮:“四婶,我懂了。不是要装大人,是要懂分寸,也敢当孩子。”
宜修笑了,宠溺刮了下她的鼻尖:“总算没白说。”
大福晋啊,无论如何,都舍不得乌希娜远嫁蒙古。
“至于夫妻……夫妻过日子,好比额娘给你绣的抹额。” 宜修点了点乌希娜鬓边的珍珠抹额,语气轻缓,“针脚密不密,衬不衬肤色,旁人只看个光鲜,唯有自己戴着才知冷暖。”
乌希娜垂眸,额娘常说绣活见心性,原是这个理。
“再愣着,酱肘子该凉了。” 宜修搁下茶盏,目光扫过乌希娜的空碗,“你瞧你,一碗饭还没吃完。弘昭那碗,早添第三回了。”
“额娘!” 弘昭猛地放下玉筷,腮帮子还鼓着,“我那是壮!策定师父说我拉弓稳,比思泰有力气!” 他说着拍了拍胸脯,藏在袄子里的小肚子隐约显形。
宜修挑眉,夹了筷翡翠白菜到他碗里:“壮得连筷子都快握不住了?昨儿府医来,还说你积食,夜里磨牙。”
“那是弘皓也磨牙!” 弘昭急得蹦脚,锦靴踩得青砖轻响,“他也顿顿要吃酱肘子,您怎么不说他!”
“弘皓可没抢着要再添一碗。”
“弘昭壮点也好,拉弓时威风。” 梧云珠轻声插话,眸如碎星闪着点点银光。
弘昭脸一红,“等我能拉开弓,一定给你百发百中!”
宜修笑着摆手,让剪秋添茶:“今儿这碗青菜得吃完。不然明儿策定来,我就说你挑食,罚你扎马步半个时辰。”
弘昭他悻悻坐回椅上,夹起青菜嚼得慢吞吞的。
乌希娜看在眼里,悄悄把自己碗里的酱肘子夹了一块给他:“弟弟多吃点肉。”
“姐姐真好!” 弘昭眼睛一亮,立马把青菜咽了。
剪秋端来茶盏,低声道:“大福晋遣人来问,问大格格今儿住不住府里。”
宜修点头,看向乌希娜:“留着吧,夜里跟梧云珠住西厢房,我让膳房给你们做杏仁酪当宵夜。”
乌希娜眼睛亮了亮,又垂眸道:“会不会麻烦四婶?额娘说……”
“自家侄女,说什么麻烦。” 宜修打断她,拂过桌角的海棠花,“明儿让你额娘也来,这花刚开得正好,咱们几个斗会儿牌。”
“额娘!” 弘昭扯着宜修的袖子晃,“我也要办聚会!请思泰他们来赛马,还要吃桂花糕!”
“知道了知道了。” 宜修拍开他的手,眼底却藏着笑,“跟你乌希娜姐姐一块办,院子够大,马球场也能借你们玩。”
弘昭立刻蹦起来,拉着乌希娜的手腕:“姐姐,咱们比谁的朋友多!”
乌希娜被他拽得踉跄,忍不住笑出声,先前的惶恐散得干干净净。
“四婶!乌希娜姐姐!” 院门口传来脆生生的喊,爱蓝珠身后跟着梧云珠,手里还捏着半块绣好的玉兰帕子。
“刚听说你们还会办聚会?” 爱蓝珠扑到宜修怀里,发间的翡翠簪子蹭得宜修脖子痒,“我也要!我要跟姐姐们一样,操办自己的闺阁宴席!”
“成成成,都随你们。”见乌希娜又把肉往弘昭碗里扒拉,宜修叹了口气,制止了她的举动:“你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多吃点才有力气。你瞧弘昭,吃得多才壮实。”
乌希娜脸颊爆红,攥着帕子低头笑,鬓边珍珠步摇轻轻晃。
“额娘!”弘昭挺着小肚子,双手叉腰,脸上的肉跟着一颤一颤,更显圆滚滚。
宜修挑眉,伸手捏住他的手腕,粗得像节嫩莲藕,语气软了些,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温和,“今儿膳房炖了山楂水,饭后得喝两碗。”
“我不喝!酸溜溜的!”弘昭跺脚。
绣夏适时端着个白瓷碗进来,碗里是琥珀色的山楂水,“福晋特意让膳房少放了糖,消食不酸。”
乌希娜偷偷瞟向梧云珠,两人眼底都带着笑意。梧云珠浅绿裙角蹭过石凳,轻声道:“弘昭,山楂水配点心好吃,我昨儿就喝了。”
“真的?”弘昭眼睛一亮,又立马绷住脸,“我才不是为了点心!”
宜修忍笑,夹了筷青菜到他碗里:“吃完青菜,就给你块枣泥糕。不然积食疼起来,哭都没地方哭。”
弘昭撇撇嘴,拿起筷子扒拉青菜,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囤粮的小松鼠。
乌希娜看着他的模样,忽然笑出声:“弘昭弟弟吃起饭来,还真是‘饿虎扑食’。”
“才不是!”弘昭含着饭反驳,话音含糊不清,逗得梧云珠也笑了,绞着绣了一半的玉兰帕子。
宜修望着三个孩子,眼底漫着暖意。
“四婶婶说弘昭的语气,倒像额娘说我贪吃时。”梧云珠凑到乌希娜耳边,声音细细的。
乌希娜点头,想起额娘总念叨阿玛爱吃烤肉,却也会备着素菜,嘴角弯得更厉害。
不管是王府还是寻常人家,长辈的唠叨里,藏的都是一样的疼惜。
弘昭扒完最后一口饭,捧着山楂水皱着脸喝,酸得眯起眼,却还是硬灌了下去。
“额娘,我喝完了!”他举着空碗邀功。
宜修笑着点头,让剪秋递上枣泥糕:“乖,下次多吃青菜,还能多吃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