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安宫在暮春之际,夕阳的余晖透过精致的雕窗,洒在紫檀炕桌上,泛起一片暖意。
太子妃身着淡雅的蓝色旗装,颈间银质的兰草压襟在烛光下闪烁着点点光芒,轻抬茶盏,轻启朱唇,语气中带着几分温柔的嗔怪。
“三弟哪里称得上是一位称职的父亲,弘春见到他,总是抱怨这里不适、那里酸痛,显然是受了不少责罚。一个个的,不是装模作样地扮严父,就是完全撒手不管,实在难以担当。”
宜修接过话头,轻轻挥手,带着些许无奈地道:“五弟也不怎么样!五弟妹私下里曾说,若非她严加约束,五弟早就会全心投入到两个庶子身上。”
“庶子们的读书写字,他日日相伴不辞辛劳,但只要照看弘晏、弘昂片刻,便不是匆匆溜走,就是倒头便睡,十足的‘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太子妃闻言,轻轻一笑,手指轻抚着帕子上的绣花:“这还算好的,七弟对嫡子弘旭的态度才是冷淡。若非成嫔娘娘庇护七弟妹,真不知她在府中会过得多么艰难。”
宜修轻轻撇嘴,眼中闪过一丝调皮,却未再多言。七弟妹掌握家产,有嫡子为依靠,忠心的婢女和奶嬷嬷相伴,日子未必真的困苦,倒是七弟每夜的光景,想来并不好过。
话题转至胤禟,宜修叹道:“九弟的性格最为矛盾,女儿的宴会上能请花魁献舞,对爱蓝珠这个侄女却是格外关心,每隔几日便带她四处游玩。”
“九福晋的嫡女乌林珠,也因有爱蓝珠常伴左右才不感孤单。他对自家孩子却是疏于照顾,整日忙于商铺和草原的商道,对府中事务却是漠不关心。”
“十弟亦是如此。” 太子妃接口,“幸亏十弟妹心地善良,对侧福晋的孩子也关怀备至,孩子的洗三、满月、周岁都是她一手操办,十弟反而显得多余。”
两人互相倾诉,细数皇子的育儿之乱,柔和的光影中,她们的容颜显得尤为生动。
宜修想起弘昭被胤禛管教的情景,不禁叹息:“说到底,男人都不可靠。胤禛才管教弘昭几日,便急于摆脱,日日生气却又狠不下心,总是向我抱怨。幸亏弘晖能留在宫中多受教诲,否则早晚会被他教坏。”
太子妃轻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共鸣:“确实如此!哪个都不是称职的父亲。”
话音未落,太子便推门而入,身着石青常服,腰间系着赤金镶玉带扣,步履从容地走进殿内。
三人对视,太子脸上的笑容微微凝固,从两人眼中读出了一丝“轻蔑”,仿佛他自己也被划入了“不称职父亲”的行列。
轻咳两声,太子笑了笑,试图打破尴尬:“确实,弟弟们都不擅长管教孩子。你们继续,我待会儿再来。”
宜修脸颊微红,尴尬地起身行礼,鬓边的点翠珠钗轻轻颤动:“二哥说笑了,您还是陪二嫂用晚膳吧,我该回府了,还有拜师宴的琐事要处理。”
说罢,向剪秋使了个眼色,快步离开了咸安宫。
太子妃脸上也泛起一抹红晕,脸颊微红,看着宜修主仆匆匆离去的背影,与太子相视一笑,均觉得“溜得真快”。
太子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扶太子妃回榻上坐下,为她盖好薄毯:“四弟妹的眼力不错,也只有她能让您笑,我费尽心思,也难得让您展颜。”
太子妃意外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旋即脸颊更加红润,嗔道:“说什么呢,没个正经。”
太子沉默了片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给爷笑一个?” 他的目光充满了温柔和珍惜。
太子妃白了他一眼,推开他的手,转头望向窗外,眼中却流露出一丝暖意:“不只是弟弟们不懂得照顾孩子,你也不例外,进来半天,也没问一句明德。”
太子连忙扶住她的胳膊,朗声笑道:“是爷的不是。” 说罢朝庭院里招手,正在追逐蝴蝶的明德立刻跑过来,太子将她抱起,高高举起,父女俩的欢笑声在殿内回荡。
太子妃轻轻擦拭眼角,语气轻快:“四弟妹说,皇阿玛今年要巡幸塞外,宁楚克、弘晖、弘春还有思泰、念佟都要我们来照顾,到时候一定会很热闹。”
“只要你身体安康,别说五六个孩子,就是兄弟们的孩子都来了,我也高兴。” 太子抱着明德坐下,指尖轻轻抚女儿的头发,眼中满是暖意。
太子望着女儿天真无邪的脸蛋,孩子们纯真可爱,长大后的算计与纷争,远不如现在这般无忧无虑。
就像他的那些弟弟们,现在每个人都觊觎着储位,面目早已不再单纯。
明德楼着太子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撒娇道:“我要和宁楚克姐姐一起住,还要让晖哥哥、春哥哥不许抢我的小雪(雪貂)!”
“好的,都听明德的!” 太子忙不迭地答应,女儿的亲昵总能让他忘却朝堂的纷争和父子间的隔阂。
宜修主仆走出咸安宫,晚风送来晚樱的香气,剪秋忍不住笑道:“福晋方才跑得真快,好像生怕被太子爷抓住似的。”
宜修拍了拍脸颊,笑道:“可不是吗!在人家夫君面前批评皇子们不会管孩子,要是触了他的忌讳,那不是自讨没趣吗?”
她抬头望向天边的残月,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康熙四十七年,太子因“暴戾不仁”被废黜,禁锢于咸安宫;四十八年复立,不过是康熙制衡诸皇子、不肯放权的棋子;五十一年,皇储矛盾激化,太子再度被废,咸安宫成了他往后十余年的囚笼。而太子妃与明德,也将随之陷入漫长的圈禁岁月。
这些沉重的往事,她不能说,也无法改变。她和太子妃一样,都是权力棋局中的棋子,即使知晓夺嫡的走向,也无力反抗康熙的决断,更难以破局。
年岁渐长、欲望勃勃的太子,与不肯放权、深谙制衡之术的皇帝,二者之间的矛盾早已无法调和。
她能做的,只有在太子被废后,尽己所能地照顾圈禁中的太子妃与明德,保护成为十五福晋的石静容;
待胤禛上位后,以皇后之尊放她们自由,庇护明德不必屈从于抚蒙的命运,不必经历母女分离的痛苦,能安度晚年。
在太子二废这件事上,她与弘晖是既得利益者。
唯有储位空悬,胤禛才能顺势而上,弘晖才能顺利接管皇权,她才能真正摆脱受制于人的命运。
马车驶出宫门,宜修撩开车帘,望着远处的雍郡王府,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府中还有拜师宴的琐事要处理,还有弘昭那个小魔王要“善后”,这些平凡的日常,或许正是支撑她走过这波诡云谲的宫廷岁月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