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云居的紫藤架下,新扎的木栅栏还带着松木的清香,青石板路上的水渍未干。
策定站在廊下,灰布劲装的衣角纹丝未乱,左手拎着满身尿骚味的弘昭,右手攥着满脸泥土的弘皓。
俩孩子胳膊腿都在打颤,却还硬撑着不肯低头。
胤禛站在院门口,手里的折扇 “啪嗒” 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眉梢不由浮现敬佩之色,眼里写满了“求教”二字。
策定扫他一眼,再次重申:“王爷,接下来无论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请保持沉默,不许插手、不许打断、不许过问。”
“是是是!全听你的!” 胤禛连忙捡起折扇,生怕慢了半分让策定改主意。
走之前,还是有些心疼地瞥了眼挣扎着喊 “阿玛救我” 的弘昭,最后心一横,转身就往院外走。
魔童总算有人治了!
院门口的弘晗看得眼睛发亮,穿着月白小褂的身子都快贴在栅栏上,满脸崇拜地喊:“表叔好厉害!比永谦姑父还强!”
策定见他懂礼,又有苏培盛带着两个小厮守门,便没关院门,任由他趴在栅栏上 “观战”。
只见策定从怀中摸出个火折子,“咔嗒” 一声点燃,插进铜制香炉里。
袅袅檀香升起,又掂了掂胤禛塞来的鎏金戒尺,皱眉摇了摇头,不够灵活。
随即从腰间的牛皮囊里摸出一把小臂长的乌木短棍,随意抽出一根,手腕一扬,“咻” 的一声,短棍如箭般扎进院心的青石板里,只露出半截棍身,还在微微震颤。
弘昭、弘皓的脸 “唰” 地白了,嘴唇抿成一条线,喉结不停滚动。
弘昭颤巍巍地问:“你、你要把我们扎进地里当靶子?”
弘皓躲在哥哥身后,攥着哥哥衣角的手泛白。
策定弯腰拔出短棍,拍了拍上面的灰尘:“不然。”
俩孩子刚松了口气,就听他话锋一转:“从这廊下绕着池塘、假山跑,两个时辰内不许停。一旦放慢脚步,或是敢躲进假山里偷懒 ——”
他扬了扬手中的短棍,目光扫过方才被扎散架的紫檀椅,“这椅子就是例子。”
弘昭刚要张嘴反驳,就听 “咻” 的一声破空声,一根短棍擦着他的耳尖飞过,“笃” 地扎进假山石缝里,石屑溅了他一脸。
这下再也不敢逞强,拉着弘皓的手,迈着小短腿就跑了起来。
表叔是真敢动手,半点不怵他 “皇天帮帮主” 的威名!
策定负手站在廊下,目光如鹰隼般锁定两个奔跑的小身影。
弘昭跑在前面,藕节似的腿上还沾着泥土,跑起来一颠一颠的;弘皓跟在后面,小短腿倒腾得飞快,时不时要被哥哥拉一把。
只要两人敢放慢速度,或是往假山后躲,就有一根短棍精准地落在他们脚边,要么扎进泥土里,要么擦着鞋尖飞过。
“往这边跑!假山后能躲!” 弘昭扯着嗓子喊,拉着弘皓就往假山后钻。
刚迈过门槛,一根短棍就 “笃” 地扎在门框上,木屑溅了他一裤腿。
弘昭吓得一哆嗦,再也不敢耍小聪明,乖乖吭哧吭哧沿着青石板路跑圈。
院门口的弘晗看得津津有味,小手拍着栅栏喊:“表叔威武!”
二哥,你也有今天!
跑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俩孩子的呼吸就粗重起来,脚步也慢了不少。
弘昭一边跑,一边往廊下瞪眼睛,放狠话的声音都带了哭腔:“你给我等着!我要去找额娘告状!让额娘罚你抄《论语》一百遍!”
“还有我皇天帮的帮众!等我召集弘昱、弘晏他们,一块来收拾你!” 弘皓也跟着附和,声音却细若蚊蚋。
策定拎着短棍走下廊阶,脚步不快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语气里带了几分讥讽:“小阿哥忘了方才击掌为誓?说好被我抓住就听规矩,如今要耍无赖?”
“谁耍无赖了!” 弘昭脸一红,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在池塘边,“是你太过分了!跑两个时辰,腿都要断了!”
策定停下脚步,扬手将短棍扎在他们前方的石板上,挡住去路:“想当皇天帮帮主,连两个时辰都跑不下来?将来怎么带帮众‘开疆拓土’?”
他蹲下身,与弘昭平视,古铜色的脸上没了之前的冷硬,多了几分认真。
“你阿玛藏私房,你挖得倒是利索;折腾师父,你花样也多,要学本事、练筋骨,就怕苦怕累?”
“旁人敬你是郡王阿哥,才让着你。若没了王府的身份,就你这小身板、这臭脾气,早被人收拾了,还谈什么开帮立派?”
弘昭攥着拳头,指甲都嵌进掌心,心里又憋又恼,却找不到话反驳 。
偷瞥了眼廊下的香炉,檀香袅袅,已经烧了小半,咬了咬牙,拉起弘皓的手。
“跑就跑!我才不怕!”
弘晗趴在栅栏上,也不再起哄,只是托着下巴,小声嘀咕:“二哥好可怜,可是表叔说得对……”
午时的钟声从王府深处传来,悠远绵长。
弘昭的脚步猛地顿住,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全靠弘皓扶着才站稳。
策定看了眼香炉里烧尽的檀香,面无表情地收回短棍:“今日先到这。”
胤禛凭栏站在书房窗前,望着落云居的方向,素来冷硬的脸上带了几分笑意,连握着茶盏的手都稳了不少。
“去给宫里递个信,让福晋下午早些回来,晚上的拜师宴要好好操办,务必体面。”
苏培盛躬身应下,嘿嘿笑道:“福晋的眼光真是毒辣,找的这位先生,一出手就把弘昭阿哥治得服服帖帖,往后府里可太平了。”
“可不是!” 胤禛端起茶盏猛喝一口,忍不住笑出了声,“策定这孩子,有法喀当年的几分风骨,也算后继有人了。”
“让膳房弄一桌精致的席面,炖只老母鸡给弘昭补补。孩子毕竟还小,折腾成那样,别真累垮了。再备一坛陈年汾酒,我要与策定好好喝几杯!”
不一会儿,紫檀木餐桌上,珐琅彩的盘碗里盛着清蒸鲈鱼、红烧肘子、冰糖炖燕窝,都是精致的宴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