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的窗棂漏进暖黄烛火,案上宣纸摊开,松烟墨香混着烛油的微暖漫在空气中。
弘晖小小的身影伏在书桌前,握着毛笔的手虽稚嫩,却稳得很,笔尖划过纸面,沙沙声衬得庭院愈发静谧。
宜修扶着描冬走进来,目光落在纸上工整的笔画上,笑意漫上眼底,连声夸赞:“额娘的大儿子就是有出息,字写得越来越周正,不用人催就自己静心学,比你阿玛小时候上心多了。”
弘晖被夸得小脸通红,丢下毛笔,蹬蹬蹬三两步扑进宜修怀里,小脑袋在她下巴上蹭了蹭:“也、也没有那么好,就是……就是想写好了给法法看,法法说写得好有赏,还说……还说我是有福气的。”
他说着,小手不自觉摸了摸胸口,那里藏着康熙赏的小平安锁,正是种痘成功后御赐的。
“哦?想要玛法什么赏?”宜修搂着他,指尖轻轻挠他的痒处,语气带着调侃,却藏着引导,“是还惦记着玛法的小弓箭?还是想再瞧瞧那柄刻着海棠纹的宝剑模型?”
“想!都想!”弘晖仰头,眼睛亮得像星星,“在畅春园时,十八说法法的小弓箭能射天上的鸟,弘春还说,玛法夸我梦见的宝剑是太祖爷的遗物呢。”
“额娘,弘晖在里头好想你,想阿玛,想弟弟妹妹,夜里做梦都梦见你给我做桂花糕,还说我是额娘的小福星。”
宜修抱着他,眼眶微微发热,在他脑门上亲了亲,轻轻拍着他的后背:“额娘也想你,每天醒来都怕你在里头害怕,怕你发烧不舒服,怕你吃不惯那儿的饭菜。你可是额娘的心头肉,是咱们府的小福星。”
“没有不舒服!”弘晖连忙摆手,掰着小指头数,“李谙达天天给我们送好吃的,牛舌酥、奶糕、还有蜂蜜糕,就是……就是不能多吃,李谙达说额娘会生气,还说吃多了牙齿蛀掉,就不能陪着玛法看宝剑了。”
宜修失笑,点了点他的小鼻尖:“还知道怕不能看宝剑?跟你说过多少次,糕点一天只能吃一碟,吃完要漱口,不然牙齿坏了,往后怎么跟着你阿玛骑马射箭,怎么替玛法分忧?”
“弘晖知道错了!”弘晖搂着她的脖子,乖巧认错,小声音脆生生的,“往后一定听额娘的话,好好练字,好好护牙,做玛法和阿玛都喜欢的好孩子。”
和弘晖聊了许久,反复叮嘱他既要照顾好弟弟们,也要记得每日练字、不可贪玩,宜修才起身去了弘昕的小院。
刚进门就瞧见小家伙蜷在榻上睡得正香,小嘴巴微微张着,呼吸均匀,小脸透着淡淡的苍白,比同龄孩子瘦弱些。
宜修轻手轻脚走过去,小心翼翼把他抱在怀里,低声道:“弘昕啊,你这小懒鬼,一天到晚就知道睡,得多动动才行,不然怎么长个子,怎么保护姐姐妹妹?”
弘昕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揉着惺忪的眼睛醒过来,好半天才对着宜修露出一个软糯的笑:“额娘,困困,就是想睡,院里也没什么好玩的,弟弟们太闹,弘昕怕吵。”
宜修抱着他漫步在长廊,晚风带着庭院里晚香玉的甜香,吹得廊下的宫灯轻轻晃动,光影在地面上斑驳跳跃:“回头额娘给你们找个师父,专门管教你们。你二哥整天闹着要骑马,五弟总爱拆东西,没个安分时候,你又恨不得从早睡到晚,都得好好纠正纠正性子。”
轻轻拍了拍弘昕的小屁股,语气带着假意的严厉:“到时候不听话就打小屁股,让你二哥五弟陪着你一起受罚,看你还能不能睡得这么香。”
“不要不要!”弘昕连忙把头埋进她怀里,声音软糯得像棉花,“打二哥和五弟就好,弘昕乖,不闹,也不贪睡了。”
“不行,哥哥们要受管教,你也得学着勤快些。”宜修叹了口气,蹲下身与他平视,眼神认真又心疼,“额娘不求你多能干,只求你健健康康长大。你个头比嘉瑗还小,身子骨也弱,得多锻炼,听嬷嬷的话,好好喝药、好好吃饭,将来才能长得结实,好不好?”
弘昕眨巴着大眼睛,歪头想了半天,似是下了莫大的决心:“好,弘昕听额娘的话,每天多走两步,不总睡觉了。”
这消息得赶紧告诉三哥,三哥最烦二哥和五弟吵闹,知道有师父管教,肯定会高兴的。
宜修看着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几个孩子,没一个省心的,若不是弘晖沉稳镇得住,府里怕是要被这几个小魔王翻了天。
忙活了大半天,宜修早已疲惫不堪,把弘昕交给胤禛时,特意叮嘱他多去后院安抚下众人,尤其是近来颇受关注的伊彤和颖儿,才径直回了长乐苑。
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时夜色已深,唤来剪秋递上一杯苏叶生姜茶,暖意顺着喉咙滑下,浑身的酸软才缓解了些。
“主子,已经亥时一刻了。”剪秋一边伺候她起身,一边回话,指尖麻利地替她理了理衣襟。
宜修心中一怔,竟睡了两个时辰,连晚膳都错过了。
昨夜不该任由胤禛胡闹,如今既要筹备宴会,又要打理府中琐事,还要操心孩子们的教养,身子愈发吃不消,往后可得节制些,不然怎么撑过后续的风浪。
“爷呢?”她随口问道,目光落在案上的烛火上。
“爷陪小主子们用了晚膳,在书房处理了许久公务,方才去了瑞雪院。”剪秋答道,语气带着几分谨慎,“伊彤福晋近来日日给爷炖安神汤,颖儿福晋也不甘落后,昨儿还送了亲手绣的荷包,后院倒是热闹。”
“嗯。”宜修点头,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后院就该这样,百花齐放,相互有个牵制才好,免得一人独大,生出是非。弘晖他们都睡了?”
“爷亲自哄睡的,还陪弘晖说了会儿话,李嬷嬷和绣夏在偏殿守夜呢。”剪秋说着,端来备好的膳食,“小厨房炖了老鸭汤,还有鞑子粥、樱桃肉,都是主子爱吃的,特意留着温着呢。”
宜修喝了一口汤,忽然问道:“之前吩咐的,府上用不完的膳食送去济慈院,或是分给西街的苦力和乞丐,这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回主子,都办得妥妥的!”剪秋脸上带着自得,“如今京城谁不夸咱们府节俭体恤百姓,连三福晋、八福晋她们都跟着学布施。只是八福晋那边过于张扬,还特意让下人四处宣扬,倒显得咱们府低调实在,更得人心些。”
宜修勺粥的手一顿,语气沉了下来:“过犹不及。爷向来以低调自持,我身为福晋,岂能太过出挑,惹得旁人眼红?”
“让咱们收用的那些人,往后多夸夸三嫂、五弟妹她们,或是捧捧二嫂、温宪公主,把风头分出去,树大招风。”
剪秋连忙应下,犹豫了一下又道:“主子,齐方起先生随王士祯大人回京快一个月了,递了好几次信,说想来府里拜谢您,还说带了王大人的亲笔信。”
齐方起是王士祯的得意门生,宜修暗中相助齐方起科考,就是看中了王士祯在文坛的影响力,如今齐方起回京,正是拉拢文坛人脉、替胤禛塑造“礼贤下士”形象的好机会。
“让他三日后再来,就说我那日得空,正好瞧瞧王大人的亲笔信。另外,让下人备些江南的雨前茶,还有府里新做的奶糕,都是文人墨客爱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