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捧着叠得整整齐齐的八字批文进乾清宫，康熙正对着牛痘推广章程出神。
“万岁爷，十八阿哥、弘晖阿哥、弘春阿哥并宁楚克格格的八字合算完毕，三月初一未时乃上上吉日，最宜种痘。”
康熙扫过批文上“天医星照临”的字样，提笔朱批：“依议。”字落下，似压下了满宫的焦灼。
三月初一辰时一刻，紫禁城的角楼刚染上晨光，畅春园方向就响起了仪仗的锣鼓声。
兵卒开道，甲胄寒光凛冽；宫女太监捧着药箱、锦被紧随其后，脚步轻捷却透着紧绷。
这趟差事干系着四位皇嗣的性命，半点差错都出不得。
最前头的马车里，弘晖正扒着车窗看街景，弘春凑在一旁数路过的牌坊，十八阿哥攥着密贵人塞的平安锁，唯有宁楚克缩在嬷嬷怀里，小声问“额娘什么时候来接我”。
这阵仗早惊动了全京城百姓，沿街挤满了人，踮着脚往仪仗里瞧。
有太监高声宣读：“万岁爷有旨，牛痘乃天赐祥瑞，若有疑虑者，可往畅春园外等候见证，亲观皇孙种痘实况！”
人群里顿时炸开了锅，有老人抹着眼泪念叨：“要是真能防天花，往后娃们就不用遭罪了！”
也有谨慎的嘀咕：“牛身上的痘，能往人身上种？还是看皇家的娃怎么样再说吧。”
谁也不知，为了这“见证”，畅春园五福堂的临时种痘所早被翻了个底朝天。
从老大到老五，五对夫妻带着后宫娘娘们，连洒扫宫女的祖宗八代都查了三遍，筛出的奴才家里也派了人看守，生怕有人拿家人要挟，在药里、饮食里动手脚。
毕竟，这四个孩子里，弘晖是雍郡王府嫡子，弘春是诚郡王府宝贝，十八是康熙偏疼的幼子，宁楚克更是胤禔的心头肉。
胤禔起初见就宁楚克一个女孩，心疼得跟康熙提了两回“女孩家娇嫩，能不能缓些时日”，康熙只淡淡一句“表率不分男女”就挡了回来。
大福晋见状，转头就去寻太子妃，软磨硬泡说了半晌“宁楚克天天跟明德一处玩，跟亲女儿似的”。
太子本就疼宁楚克，转头就跟康熙抱怨：“皇阿玛，宁楚克才五岁，夜里怕黑，单独住五福堂怕是哭闹，反倒影响种痘。”
到底是最疼的儿子，康熙听了竟真动了容，当即传旨从宗亲里挑了两个同龄女娃——保泰的女儿、康亲王的孙女，一并送去五福堂作伴。
消息传到胤禔耳里，他对着大福晋直叹气：“还是你有办法，这太子的面子，果然比我管用。”
畅春园门口，仪仗刚停，三福晋就拉着弘春的手絮絮叨叨：“里头有大夫看着，别怕，额娘天天来门口等你。”
宜修则蹲下身，帮弘晖理了理衣领，指尖微微发颤：“要是不舒服就喊李德全公公，额娘给你带了桂花糕，让公公给你热着吃。”
弘晖攥住她的手，脆生生道：“额娘放心，弘晖不怕，还要给弟弟妹妹做样子呢！”
康亲王福晋和裕亲王福晋也在一旁叮嘱自家孙女，眸子里的担忧藏都藏不住。胤祉望着这一幕，不禁感叹：“殚竭心力终为子，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胤禛站在一旁，手指无意识地捏着腕间念珠，喉咙动了动，终是低声道：“我有我的母，她有她的子。生恩已还清，来日兄弟争。注定为政敌，何须再顾忌！”
宜修侧头看他，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一种渴望。
若能掌权势，何至于连护着儿子的自由都没有？
李德全领着孩子们进了五福堂，厚重的木门“吱呀”关上，将门外的牵挂全隔在了外头。
接下来的半个月，除了三月初五万寿节那日，胤祉夫妻、胤禛夫妻雷打不动地守在畅春园门口，连午饭都是让下人送来的。反观紫禁城，康熙却日日如坐针毡。
贵妃、惠妃、荣妃轮番进宫“请安”，话里话外都是“孩子们在里头受苦了”，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
太后更是直接摆脸子，说他“为了江山不顾孙儿”。
最让他头疼的是密贵人，王氏出身不佳，全靠十八阿哥长得像已故的承祜才得两分偏爱，如今日日跪在慈宁宫哭，从早到晚不停歇，哭到最后索性直言：“若十八有个三长两短，臣妾也不活了！”
康熙被哭得没法，只得松口：“等孩子们平安回来，弘晖、弘春、宁楚克可长居后宫，入上书房后也不必住北三所，吃穿用度由你们亲自安排。”
这话刚落，密贵人哭声骤停，抬头眼巴巴地瞧着他。
康熙无奈，又补了句：“十八若平安，晋你为密嫔，赐住启祥宫后殿。”
密贵人这才破涕为笑，当天就挪去安华殿烧香，嘴里念念有词全是“求菩萨保佑十八阿哥平安”。
好在五福堂的脉案一日三次快马送进紫禁城，“发热轻微”“饮食如常”“精神尚可”的字样，让悬着的心渐渐落地。
百姓也日日守在畅春园外，见太监按时送膳食，孩子们偶尔在院子里打闹的声音传出来，渐渐也信了这牛痘真的安全。
解禁那日，天刚蒙蒙亮，畅春园门口就挤得水泄不通，连城墙根上都爬满了人。
五福堂门打开，人群瞬间安静下来，直勾勾地盯着门口。
最先跑出来的是弘晖，穿着宝蓝色袄裤，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看见宜修就大喊：“额娘！”
、宜修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快步上前抱住他，手不停地摸他的脸：“疼不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弘春慢了半拍，揉着后背走到胤祉夫妻面前，皱着小眉头说：“额娘，后背有点痒，还有小红点。”
胤祉吓得赶紧扯开他的衣领，胤禛也凑过来瞧，两人脸色都变了。
三福晋一把抱住儿子：“是不是很疼？大夫呢？李德全公公！”
“各位王爷、福晋莫慌！” 李德全快步上前，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是种痘后的正常反应，大夫说过几日就消了。万岁爷早有口谕，孩子们需即刻回宫面圣，咱家冒犯了。” 说罢，就示意小太监牵住弘晖、弘春和十八阿哥，转身就往宫里去。
宁楚克和另外两位小格格刚出来，就被大福晋派来的嬷嬷和亲王福晋们接走了。
胤祉和胤禛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好端端的，怎么非要即刻回宫？宜修和三福晋也顾不上多想，忙吩咐下人备车：“快，进宫！”
人群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出来了！孩子们都好好的！”
“你看弘晖阿哥，脸光溜溜的，没留麻子！”
“牛痘真管用啊！” 有挤在前排的百姓，回去就跟街坊吹牛：“我亲眼瞧见了！那位大年初一出生的皇孙，踏着晨光出来的，浑身都发亮，跟神仙下凡似的！”
马车驶往紫禁城的路上，弘晖窝在宜修怀里，掏出藏在袖里的桂花糕：“额娘，公公给我热了糕，我留了一块给你。”
宜修咬着糕，眼泪又掉了下来，这半个月的煎熬，这一场以儿子为棋的博弈，终究是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