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摩挲着案上那只青花笔洗,昨儿弘晖和弘春趴在这儿摆弄,溅了几点墨在釉色上,至今没擦去。
重重叹了口气,康熙举目四望,指节敲着案面:“孟佳氏要赏,尹德、策定还有董鄂家那小子,也得赏。”
怎么赏却是一门学问,钮祜禄家……是一笔糊涂账啊。
法喀,钮祜禄家参与多少?你又掺和了多少?还不死心吗?
“孝昭生前最挂念的,就是法喀,对这个弟弟她期许甚大又无比心疼……”康熙一边踱一边娓娓而言,“可朕不能重用法喀,不能让钮祜禄家继续由法喀掌控……”
李德全垂手侍立,不敢接话。
良久,久到康熙自己都觉得时光飞逝,一晃孝昭离世也快三十年了,温僖贵妃也走了十年。
康熙面色复杂,眸中带着点无奈:“这里头的算计,当朕瞧不出来?可牛痘这东西……比十万雄兵还金贵。”
“大清要祥瑞撑着国祚,孟佳、董鄂、钮祜禄三家都裹进来,倒省了朕不少事。”
斯人已逝,只要法喀不露面,康熙愿意继续维持现状。
话头顿住,他又沉了脸:“孟佳氏势小,翻不出大浪;可尹德是法喀的弟弟,法喀沉了二十年,真甘心?董鄂家那小子偏巧‘游学’在山贼窝边上?”正琢磨着,李德全轻咳一声:“启奏万岁,太子爷、直郡王在外候着了。”
乾清宫内,众人刚请安毕,康熙一把将牛痘资料拍在御案上,声音里藏不住的喜:“都瞧瞧!这是长生天赏给大清的开年之喜!”
胤禔刚展眉,瞥见“孟佳氏”三字,眉峰立马沉了半分;太子捏着纸的指节泛白,抬眼和大阿哥对上——两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样的心思:孟佳氏是四弟妹的外家,这功劳明摆着给老四添助力。可转念一想,老四向来中立,没靠向任何一方,倒也不会打破平衡。两人几乎同时垂眸,再抬眼时已满脸堆笑,跪地齐声道:“皇阿玛!牛痘一出,大清社稷万代无忧!”
“好个万代无忧!”李光地往前凑了步,捋着胡子笑,“国以民为本,十种十存啊!往后百姓再不用谈‘花’色变,何愁人丁不旺?”明珠连忙附和:“此乃皇上圣德感天,才降此祥瑞!”张廷玉和赵御史虽没多言,眼里的光却藏不住——这可是实打实的国之利器。
康熙摆摆手,目光扫过三人:“太子、胤禔、张廷玉!”
“儿臣\/臣在!”三人出列,身姿笔直。
“户部调钱,吏部调人,太医院出方子,万寿节前,务必把牛痘的事落实了!”康熙拍着御案,“朕要让天下百姓都知道,大清再无天花之祸!”
“遵旨!”
众人退下后,康熙留了赵御史,点着诏书:“你去孟家宣旨,抬旗镶黄旗,哈达苏封一等公。这差事,你去最合适。”
赵御史连忙应下,心里门儿清:孟佳氏是四福晋外家,自家孙女晴怜在雍郡王府女学堂待了三年,四福晋的面子不能不给;更别说,这牛痘救了多少孩子,他打心底敬着孟家。
雍郡王府长乐苑,剪秋几乎是踩着门槛冲进来的,手里攥着张字条,声音都发颤:“主子!主子!孟家来消息了、抬旗了!镶黄旗!大舅姥爷封了一等公!”
宜修正给弘晖绣的虎头鞋刚收针,指尖还缠着丝线,闻言只是淡淡“嗯”了声,伸手把鞋样放进锦盒。
“主子,您不欢喜?”剪秋急了,“这可是熬了两年的功劳啊!”
“欢喜在心里就好。”宜修拿起梳子,给镜前的自己拢了拢发,“你去把四爷常穿的那件酱色常服找出来,浆洗熨帖了,再备上他爱喝的雨前龙井。爷明日就到了。”
没传遍京城前,宜修自然能稳住心神。两年的筹谋,不能毁在最后一步。
剪秋这才懂了,吐吐舌头:“奴才这就去!保证让爷回来就有热茶喝!”
二月二十三的京城外,春风刚化了残雪,官道尽头就扬起了烟尘。
胤禛勒马时袍角还带着山东的风尘,一眼就瞥见了路边那抹明黄。
太子竟带着人候在这儿。
更让他心头发热的是,马背上那个小小的身影正挥着胳膊喊:“阿玛!阿玛!弘晖在这儿!”脆生生的,隔着风都传过来。
太子摸了摸弘晖脑后的小辫子,笑着朝胤禛扬手:“四弟,一路风尘,歇歇脚再进城?”
胤禛几乎是踉跄着下马,刚站稳,弘晖就扑了过来,小胳膊紧紧圈着他的脖子:“阿玛!你可回来了!我跟二伯说,阿玛骑术最棒,比十三叔还快!”
胤禛抱着儿子转了个圈,鼻尖泛酸,刚要说话,就听太子“黑着脸”训道:“老四!快把弘晖放下来!十三还在这儿呢,规矩不能乱!”说着朝旁边的弘春使眼色。
胤祥连忙上前摆手,爽朗地笑:“二哥这就偏心了!侄儿想阿玛,先扑阿玛怀里天经地义,难不成还得先给我请安?再说四哥这脚力,我都快跟不上了。先前还有人笑他骑术平平,今儿我倒要跟他们掰扯掰扯!”
弘春早麻溜地打了个千儿:“十三叔安!四叔安!”
胤禛这才察觉自己失态,抱着弘晖的手松了松,耳尖泛红。太子见状,忍不住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行了,别装严肃了。说吧,去山东这趟,给四弟妹带了什么好东西?小心她回头跟你闹!”
“二哥!”胤禛耳后根都红透了,伸手把弘晖往胤祥怀里一塞,“十三,带孩子们去那边玩会儿。”
胤祥抱着弘晖,又拽着弘春,远远喊:“知道了!你们哥俩聊。四哥,要是带的礼不好,我可帮四嫂骂你啊!”
风里飘着孩子们的笑,太子望着胤禛泛红的脸,语气软了些:“四弟,牛痘的事,你立了大功。往后……大哥那边虎视眈眈,老八也没歇着,我这边,还得靠你。”
胤禛愣了愣,看向远处蹦跳的弘晖,忽然笑了:“二哥放心,都是为了大清,为了孩子们。”、
二哥不设防就好,不设防自己都不必腹背受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