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福晋临走时,让静雾拎来一只描金紫檀木箱,放在暖阁中央时沉得压得地砖轻响。
着箱子盖,八福晋冲宜修挤眉弄眼:“这是‘滚床’的谢礼,弘昭、弘皓那俩小福星帮我沾了喜气,这点子珠宝不算什么。”
箱盖掀开时,满室珠光流转,东珠串成的抹额、赤金镶红宝石的簪子、蜜蜡雕成的福禄摆件,件件都是上等货色,显然是早早就备下的。
宜修瞥了眼箱子,笑着嗔道:“你倒是算得精,知道我不会白让孩子们去给你凑趣。”
八福晋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咱们姐妹还说这个?往后我要是真得了儿子,少不了你的谢礼。” 两人相视而笑,这箱珠宝哪里是“报酬”,分明是妯娌间心照不宣的结盟信物。
“悦安、悦宁玩得尽兴,晚膳后我让江福海送她们回去。”宜修吩咐剪秋,“把这些珠宝送到冯记银楼,给八爷府上三个孩子各打一套配饰,弘旺的要低调些,别抢了两位格格的风头。”
剪秋应下,心里暗叹福晋的周到。
暖阁里只剩母子二人,宜修走到软榻边,看着弘昕蜷缩成一团的小模样,忍不住用指腹轻轻刮了刮他粉雕玉琢的脸颊。
小家伙长睫颤了颤,费力地睁开一条眼缝,看见是额娘,也不哭闹,只是小嘴嘟嘟地吐了个泡泡,随即又把脸埋进锦被,连身都懒得翻,活像只贪睡的小猫。
“你啊,真是个睡神托生的。”宜修失笑,指尖拂过儿子柔软的胎发,眼底满是温柔,“可偏偏是个有福气的,生在咱们府里,有哥哥们护着,额娘守着,将来定能平平安安。” 她深知皇家子嗣艰难,弘昕这股子“懒劲儿”,倒像是避开纷争的福气。
剪秋端着参茶进来,见主子对着小阿哥柔肠百转的模样,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福晋,今年选秀的章程快下来了,府里……会不会再进两位格格?” 她一边给宜修整理袖口,一边悄悄观察主子神色,语气里藏着几分担忧——府里侧福晋的位子空了一个,若真进来身份贵重的,后院怕是又要起风波。
宜修接过参茶,轻啜一口,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进不进人,主动权不在咱们手里,但能不能翻起浪,得看我答不答应。甘佳·元惠在枕风居坐镇,伊彤在揽月轩暗中盯着,别说只是格格,就是赐下满洲大姓的秀女,也得规规矩矩的。”
元惠是她一手提拔的侧福晋,最懂“杀鸡儆猴”的手段;伊彤心思缜密,能把后院的风吹草动及时报来,两人一明一暗,早已织好了一张网。还有依云在一旁盯着,后院永远逃不出她的掌控。
剪秋还是不安,压低声音补充:“可侧福晋的位子空着呢!呼伦院的萨仁娜和李静言,爷没提过请封;瑶华院的齐月宾、宋云芷要么恩宠淡了,要么家世普通;颖格格、董格格更是没机会上位。万一进来的是满洲大姓,家里兄弟还在朝里当差……”
宜修放下茶盏,指尖叩了叩桌面,眼底闪过一丝锐光:“你只看到后院的空位子,没看清前头的朝堂。太子和老大正盯着爷呢,要是爷敢接一位满洲大姓的侧福晋,他俩能立刻联手上折子,说爷结党营私,把爷打压得比老八还惨。”
“老爷子好不容易稳住‘平衡’的局面,绝不会让任何一个阿哥借联姻壮大势力。爷这两年忙着山东赈灾,皇上便是要安抚,也只会给些‘无害’的人。”
剪秋这才恍然,却又好奇:“那……皇阿玛会赐什么样的人?”
“贵妃早就透了信。”宜修靠在引枕上,缓缓道来,“一个是钮祜禄氏,凌柱的女儿,空有大姓的名头,家世普通得很;另一个是奇德理氏,萨哈廉的女儿。说起来,还是挖了三哥的墙角。”
想起上一世的轨迹,宜修忍不住轻笑。按规矩,这奇德理氏原该是老三的妾室。
这桩“错位”的姻缘,自然是乌雅氏的手笔。宜修提起这个名字,语气就冷了几分:“乌雅氏这女人,是真能忍。佟佳贵妃和敏妃当年轮番给她下药,她硬是装疯卖傻缩在碎玉轩苟延残喘;后来十四偷幸宫女、跟十五打架,闹得满城风雨,她依旧疯疯癫癫,把‘忍’字诀练到了极致。”
可忍不是目的,是为了蓄力。宜修眼底闪过一丝凝重:“她一边借着小乌雅氏,拉拢了钮祜禄氏的人。老十娶了蒙古郡主没了继承权,钮祜禄氏急着重回权力中心,自然愿意给十四下注;一边又勾着完颜氏,那家族底蕴厚,却不惹眼,不会被皇阿玛和太子忌惮。”
不得不承认,乌雅氏挑盟友的眼光,毒辣得很。
剪秋听得心惊:“那咱们要不要提前提防?”
“不必。”宜修摆了摆手,语气从容。
上一世她给十四挑的妾室,个个是大姓,后院斗得乌烟瘴气,反而拖了十四的后腿。
顺其自然,也不是坏事。
乌雅氏去年大雪天赤脚跪御花园,借着给苏麻喇姑祈福的由头,勾起康熙的怜惜,把谨嫔挪回了永和宫。
可宜修转头就给了温宪坐胎良方,又让密贵人、通嫔在太后面前吹风,说乌雅氏“作贱子女博同情”。
太后本就不喜乌雅氏,当即放话:“她在,哀家就不参加宫宴。” 后来温宪怀孕的消息一出,康熙也清醒了,虽没再囚禁乌雅氏,却只许她在永和宫西配殿静养,不许随便出门。“可她还是不死心,”宜修冷笑,“这次选秀,她想把族里两个逃过包衣抄没的宫女赐给爷,装作‘知错悔改’的样子,好拿捏爷。”
这算盘自然打空了。贵妃怎么可能让乌雅氏的人进雍郡王府?当即挡了回去,说已经选了钮祜禄氏——既给了乌雅氏面子,这人又没实权;另一个名额,在荣妃见证下选了奇德理氏,明着是贵妃做主,实则是挖了老三的人,一举两得。
想到这儿,宜修扶额轻叹,乌雅氏就像块粘人的膏药,不致命,却膈应人,再加个在外替她奔走的小乌雅氏,更是麻烦。但她很快敛去愁绪,对剪秋厉声吩咐:“给枕风居传信,元惠知道怎么做——就照着当年收拾柔则的法子,好好‘调教’钮祜禄氏,让她知道谁是后院的主子。”
“至于奇德理氏,交给伊彤。”宜修话锋一转,语气带了几分深意,“跟伊彤说,爷回来后让她多上心,府里这两年太清静了,也该有好消息了。”
剪秋心领神会,躬身应道:“是,福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