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郡王府的暖阁里,院里的石榴花绽得正艳,朱红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沾着正午的暑气,温热裹着茶香漫在屋里。
四角摆着半人高的冰盆,冰块消融的 “滴答” 声混着檐下蝉鸣,宜修穿着藕荷色纱质旗装,领口绣着银线牡丹纹,手里摇着柄绘着荷花的团扇,扇面拂过案上的莲子羹,漾起浅浅的波纹。
胤禛一口闷了莲子羹,绸缎领口沾了点汗渍,随手解了腰间的玉带,却被宜修突如其来的 “摸额头” 弄得一愣。
“怎么了?完颜舅舅和邓嬷嬷不是你提起来的么?爷多问一句,有什么不对?”
“对?” 宜修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冷笑,团扇 “啪” 地合上,扇柄轻轻敲了敲案沿,不等胤禛反应,指尖已掐上他的腰侧,“我是怕你被朝堂的暑气搅昏了头!邓嬷嬷是去教汀兰规矩的,又不是去当细作的,哪能探听主人家的人脉?再说了,爷当我是什么人?会把手伸到旁人家的前院去?”
“哎哟!轻点!轻点!”胤禛一边往后缩,一边连连告饶,下摆都被蹭得皱了,“爷就是太震惊了,随口一问,没那个意思!真没那个意思!”
冰风吹来,胤禛脊背发寒,顾不得疼痛,龇牙咧嘴伸手去掰宜修的手——追魂十八掐,宜修的力道半点没减。
宜修见他疼得额头冒了点薄汗,才松了手,慢悠悠道:“王士祯大人的孙子王平岭,马球宴蹴鞠赛后,当着不少人的面喊完颜舅舅‘世伯’,王家是书香门第,没点交情,能这么叫?”
胤禛揉着腰,闻言恍然大悟,连疼都忘了:“可不是!王平岭那孩子规矩极多,能喊‘世伯’,说明完颜·查弼纳跟王士祯大人早有往来!”
“还有呢。”宜修端起茶盏抿了口,语气平淡却藏着算计,“完颜舅舅还跟王平岭提过齐方起,说‘我引荐的人就是好,让王大人时隔多年再收关门弟子’,还问王平岭‘多了个小师叔,滋味如何’。这层关系,可不是邓嬷嬷能打听来的,是我托人在完颜府的宴席外听来的。”
把完颜·查弼纳的关系网说透,往后不仅不用躲躲藏藏,还能借着胤禛的旗号继续拉拢人,这“大树底下好乘凉”的买卖,真是赚翻了!
胤禛越听越欢喜,看着宜修的眼神都亮了——宜修心思缜密,连这种“宴席外的闲话”都能留意到,有她这个贤内助,何愁拉拢不到完颜·查弼纳?他连忙追问:“那你能不能和王家的女眷搭上线?若是能借王家的关系敲敲边鼓,拉拢完颜·查弼纳就更顺了。”
宜修却愣住了,半晌才白了他一眼,语气带着点无奈:“爷,您是被朝堂的事搅糊涂了?王士祯大人的夫人早逝,儿子儿媳都在山东老家,京里只有王平岭和刚收的关门弟子陪着他。府上连个正经女眷都没有,我跟谁搭话去?”
“啊?”胤禛的脸瞬间红透了,连耳根都烧了起来,尴尬地咳了两声,手都不知往哪儿放。
宜修见他窘迫,适时递了个台阶:“爷不如问问梅先生?梅先生是算数大家,辈分地位都不低,说不定跟王士祯大人有交情,就算没交情,让梅先生出面递个话,也比您贸然上门强。”
“好主意!”胤禛一拍脑门,刚要起身去前院找梅文鼎,又猛地顿住,不对!他现在最该拉拢的是完颜·查弼纳,梅文鼎只是辅助!
完颜·查弼纳救过老十二,也救过老九,让老十二引荐,显不出他的诚意,唯有借宜修的姻亲关系,才能凸显他的重视,还能避开老八的拉拢。
胤禛看着宜修,嘴唇翕动,许久没说出话来。这还是他成婚以来,头一回求宜修帮忙引荐人,有点……拉不下脸。
宜修瞧着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门儿清:这男人,既要权势,又要面子。她放下茶盏,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期盼,轻声道:“爷,其实我倒有件事想求您。”
胤禛一听,顿时松了口气,连忙道:“你说,只要爷能办到,定不推辞。”
“云祺和汀兰的订婚宴定在下月,可大舅爷带着孙儿去承德养病了,三舅爷又外出跑商,二舅爷在五城兵马司当差抽不开身。几个长辈竟没一个能替云祺出面的。我身子还没好全,也撑不起场面,您能不能……替云祺去跟完颜家商量商量宴席的事?”
“当然能!”胤禛想都没想就应了下来,生怕宜修反悔,又连忙补了句,“云祺是你的表弟,就是爷的表弟,替他出面,是爷的本分!”
说罢,也顾不上揉腰了,转身就往前院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得赶紧跟幕僚商量,怎么借着订婚宴的由头,把完颜·查弼纳彻底拉到自己这边!
宜修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淡笑,眼底却没多少暖意。
狗男人还是老样子,有事就凑上来,事了就跑得比谁都快,半点不含糊,可她也不亏。
紫禁城的御书房里,康熙坐在龙椅上,手指在御案上敲得咚咚响,面前的奏折翻了三页都没看进去。
从四月二十八到五月初一,赵御史跟盯上他似的,天天准时来“报道”,骂得他头晕脑胀。
四月底本就忙,既要处理山东赈灾的余事,又要筹备端午的宫宴,偏偏今年为了省开支,不仅取消了行宫避暑,连泰陵的祭祀表演都减了大半,朝臣们虽能“自愿当值”,可赵御史倒好,天天准时堵在御书房门口,雷打不动地弹劾。
“皇上,赵御史的折子……还呈上来吗?”李德全捧着奏折,小心翼翼地问,额头上都冒了汗:皇上天天被赵御史骂得没胃口,今儿连早膳都只喝了半碗粥。
康熙闭着眼,深吸一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呈吧,还能拦着不成?”他心里却在腹诽:这赵泰真莫不是被他夫人温都氏撵出家门了?不然怎么天天往宫里跑,盯着他刷政绩!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赵御史是出了名的“惧内”——二十岁金榜题名时穷得快露宿街头,全靠温都氏这位镶白旗嫡女“下嫁”,才借着岳家和静妃的力一步步爬上来。成婚二十多年,从没对温都氏红过脸,倒是耳朵时常红肿,却死活说是“夫人爱重,不小心碰的”。
好不容易等赵御史骂够了走了,已近正午,御膳房呈上来的糖醋鲤鱼、水晶肘子还冒着热气,康熙却没半点胃口,挥了挥手:“撤了吧,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
李德全连忙示意小太监撤膳,心里却暗暗叹气,这端午怕是过不安生了,只要赵御史还在,皇上这“气饱了”的日子,怕是还得持续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