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内,丹墀之下按品级排班的朝臣们垂手侍立,朝珠垂胸,补子鲜明,却没一个人敢抬头。
“圣驾!山东大水淹了三府,灾民流离失所,您竟传旨修缮畅春园?民脂民膏填不满宫墙,倒要填进这虚耗之役?臣请您收回成命,颁罪己诏以安民心!”
胤禛站在阿哥列中,一双眼睛瞪得溜圆,他刚从江南赈灾回来,见惯了地方官对圣意的敬畏,哪见过这般在御座前“捋龙须”的?
偷偷侧过身,朝太子递了个眼色,嘴唇微动,压着声音道:“二哥!”
太子斜睨了胤禛一眼,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储君的威严和几分戏谑:“今儿这阵仗,不过是赵御史的‘家常便饭’,连三成力气都没使出来!”
胤禛听得张大了嘴,半天没合上,以往只听闻赵御史“铁面无私”,却不知竟是这般“无法无天”!
刚想再问,太子突然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眼神瞬间冷了下来,语气带着敲打:“休要多言!今儿这事,壁上观就好。赵泰真有都察院风纪撑着,又有‘闻风奏事’的祖宗家法护着,皇阿玛也动他不得;可咱们要是敢插一句嘴,便是‘干预言路’,皇阿玛第一个饶不了你!”
胤禛心里一凛,连忙收了话头,垂手站好。言官是朝廷的“耳目”,阿哥干预言路,可是大忌。
太子和大阿哥胤褆的“看戏”心态没持续多久,赵御史骂够了康熙,突然调转矛头,目光扫过六部官员,声音更厉:“高士奇!你身为上书房行走,漕运亏空的折子压了三个月不奏,是等着漕船沉了、百姓反了才肯露脸?这是‘渎职’!”、
接着又指向明珠:“明大人管着户部,赈灾粮款被层层克扣,你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难不成那些赃银里,也有你的一份?这是‘贪腐’!”
从部院堂官到司官,没一个能躲过,连“尸位素餐”“罔顾圣恩”“有奶便是娘”这些狠词都甩了出来。
满朝文武都低着头,朝珠垂在胸前,连大气都不敢喘。
胤褆偷偷拽了拽太子的袖子,声音发颤:“老二……这赵泰真不会连咱们也骂吧?”
太子没说话,他也没底,赵泰真疯起来,连皇阿玛都敢骂,更别说他们这些阿哥。
胤禛和胤祉站在一旁,互相递了个眼神,满是“半年没上朝,朝堂竟成了这模样”的茫然。
胤祉压低声音:“四弟,这赵泰真莫不是得了失心疯?竟敢把满朝文武都得罪遍了!”
胤禛摇了摇头:“不好说……他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执掌风纪,只要不犯‘大不敬’的罪名,谁也拿他没法子。”
赵御史却不管这些,骂得兴起,最后竟走到丹墀中央,对着御座躬身道:“臣不勤,则失身;君不勤,则失国;朝政不勤,则生乱!圣驾乃大清君王,一言一行关乎亿万苍生;诸位皆是肱骨之臣,当以‘兢兢业业’为念,方能上对圣恩,下对黎民!若再这般尸位素餐,臣定当再递折子,参遍六部!”
这番话掷地有声,连康熙都忍不住在御座上坐直了身子,沉声道:“赵御史之言,朕受教了。朕身为君父,当为表率,定铭记于心。”
话刚说完,他就给身边的总管太监梁九功递了个眼色——赶紧喊退朝,再待下去,指不定赵泰真又要骂谁!
梁九功秒懂,尖着嗓子喊:“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朝臣们早被骂懵了,纷纷躬身退下。刚出太和殿,赵御史就被一群六科给事中围了个水泄不通,个个都奉承他有“魏征之风”。
赵御史却不骄不躁,拉着几个徒弟言传身教:“你们往后去了地方,遇上漕运、河工那些祸祸百姓的混账,就照今儿这法子——只要占着‘民生’二字,就敢跟他们硬刚!都察院的牌子,不是让你们揣在怀里当摆设的!”
高士奇、明珠等人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眼皮子直跳。
明珠压低声音:“高大人,这赵泰真要是天天这般闹,咱们这日子还怎么过?”
高士奇叹了口气:“还能怎么过?忍着呗,他有祖宗家法护着,皇上再恼怒也是护着的,咱们只能自认倒霉。”
太子、大阿哥几人走在后面,胤褆忍不住抱怨:“老二,这赵泰真今儿是吃了什么枪药?竟闹得这么大!”
太子皱着眉,摇了摇头:“不好说……许是山东赈灾的事,触了他的逆鳞。不管怎么说,往后咱们离他远点,免得被他缠上。”
胤禛跟在后面,心里却在盘算:赵御史在前朝权重,若是能拉拢他……转念一想,赵泰真这般刚正,怕是不好拉拢,不过听闻这位御史大夫素来惧内,或许该让福晋出马?
长乐苑里,宜修正坐在窗前给太子妃写信,突然“阿嚏”一声,鼻子都红了。对剪秋道:“取件石青缎子披风来,总觉得后背发凉,许是穿堂风刮着了。”
剪秋麻利地取来披风,替她系好,又帮着捶肩,笑着道:“太子妃娘娘为了石静容格格的婚事,真是操碎了心。”
“急才好。”宜修放下笔,拂过信笺上的墨迹,“你是没瞧见,那日石格格和十五阿哥在慈宁宫门前遇见,两人一照面就红了脸。后来才知道,马球宴上他们早就见过,还说了几句话呢。这就是缘分。若不是石格格是太子妃的亲妹,按宗人府的规矩,怕是早就有人递折子议亲了。”
剪秋点点头:“可不是嘛!太子妃娘娘好不容易寻着个合心意的妹婿,哪能不急?只是倒累着您了。”
“累什么?不过是给小儿女出点主意。”宜修笑了笑,眼神里带着点算计,“我倒盼着这样的事多些。人情都是积少成多的,今儿我帮了太子妃,来日她自会记着我的好。”
“把这信给太子妃送去,再替我传几句话:一是跟敏妃说,赵御史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执掌风纪,前朝权重,若他的两个女儿能做温恪、纯悫两位公主的伴读,将来公主们的婚事,赵御史定会在皇阿玛面前据理力争;
二是让佟嬷嬷给贵妃带话,说我忧心她的处境,选公主伴读是个好法子——既显她的手段,又能让后宫有孩子的妃嫔沾恩,定能压下非议;
三是明日去瑞华院女学堂,说嫡子周岁宴快到了,给姑娘们放几日假,让她们回去时,把宫里选伴读的消息传出去。”
宜修吹了吹信笺,望向里间,弘晖正带着弘昭、弘晗玩拨浪鼓,弘昕躺在摇篮里,睁着眼睛瞧着天花板,一派温馨。
人情这东西,从来不是白给的。有了人情,就有往来;有了往来,就有利益纠葛。
早晚,她要为弘晖在前朝后宫铺就一条康庄大道,谁也别想动她的儿子,哪怕是九五之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