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发出“咕噜咕噜”的轻响。
察岱撩着车帘,最后望了眼雍郡王府的朱漆大门,才转头看向身侧的珺瑶,放缓了语气,对张佳氏道:“雍郡王和福晋是有心人,这桩婚事能成,咱们也得拿出诚意。珺瑶的嫁妆,你多上心些,别委屈了孩子。”
张佳氏闻言,脸上的笑意更真切了,语气笃定:“夫君放心!珺瑶是咱们府里第一个外嫁的姑娘,就算没有四福晋牵线,我也不会让她的嫁妆跌份。”
管家这么多年,自己孰轻孰重还能拎不清?
珺瑶嫁得好,将来稚雅的婚事也能沾光,丈夫在朝堂上与佟佳氏打交道,也多了层底气,自己更有脸面。
送走最后一辆马车,宜修揉了揉笑得发酸的腮帮子,翡翠镯子在腕间滑了圈,方才应付各位夫人的奉承话,嘴都快说干了。
走在梅花小道,穿梭在花丛间,迎着月色,莲步回了长乐苑刚坐下,就瞥见站在廊下的江琳,小姑娘穿着水绿色衫子,手里攥着帕子,眼神还带着点没散的雀跃。
风吹竹林,落叶簌簌,原本一室欢乐的屋内,瞬间鸦雀无声,
宜修坐在主座,端起茶盏抿了口,凤眉上挑,语气森寒:“跪下。”
江琳愣了愣,眼神扫过屋内的怀安、林月、李静婷,三个姑娘立马往后缩了缩,没人敢替她说话,她红着眼圈,膝盖“咚”地磕在青石板上,声音带着点委屈:“福晋……”
“你可知错在哪儿?”宜修放下茶盏,轻轻抚过鬓边的珍珠花,语气缓了些,却依旧带着威严,“就因你一时失言,险些坏了大事!”
江琳猛地抬头,水汪汪的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她膝行两步,拽着宜修的裙摆哭道:“福晋!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想跟未来嫂嫂示好,让她放心……”
宜修看着她满脸泪痕的模样,瞧着她纯真的面孔,只觉心累却也不得不语重心长点拨:“好心办坏事。”
“男女婚嫁讲究势均力敌,你提前露了怯,看似示好,实则让福成在察岱府面前矮了一截;”
“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置喙父兄的内宅事,传出去不仅佟佳氏的教养要被轻看,你的闺名也会受影响;”
“这桩婚事牵扯着贵妃、王爷和太子,哪轮得到你一个小姑娘多嘴?若不是我在张佳氏面前替你描补,珺瑶还没进门就惹了嫡母芥蒂,将来小两口的日子能安稳?”
江琳听得脸色惨白,瘫坐在地上,声音发颤:“我……我就是想帮大哥……”
“帮人也得讲方式方法,话什么时候说、怎么说,是一门大学问。更要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与立场!”、
宜修拉着她的手站起来,“就算婚事定了,你也只是小姑子,岂能越过父母跟嫂子谈这些?若是早年相识倒也罢了,在长辈面前,最忌越俎代庖。”
江琳吸了吸鼻子,跪下来叩了个头,声音沉了些:“臣女知道错了,请福晋恕罪。”
“罢了,知错就改就好。”宜修摆摆手,目光扫过屋内的几个姑娘,“你们也都听着,女眷社交里,一言一行都藏着门道。精明的贵妇,从装扮到语气,都能看出各方关系的变化,进而为家里谋划。比如杨氏今日总帮甘侧福晋应酬,是为了替年希尧和女儿示好;镇国公福晋来,也不只是带孙女走动,是想借着相看,给孙儿谋差事。这些你们都得学。”
怀安、林月、李静婷听得浑身发紧,连忙点头——原来今日宴席上的热闹,背后藏着这么多算计,想想自己方才的言行,越想越后怕。
宜修脸色一沉:“从明日起,一个月内,你们跟着佟嬷嬷去各家宴席历练,她会盯着你们的一举一动。尤其是江琳和怀安,你们的婚事已有眉目,更得熟练这些门道。”
佟嬷嬷应声从外间进来,苍老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锐利得很。四个姑娘缩着脖子,跟着佟嬷嬷出了院,走到门口还听见佟嬷嬷冷声道:“往后一月,若有差错,可别怪老身严苛。”
江琳几人心里直打鼓,畏惧之余又透着丝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憧憬。
四福晋亲自教导她们,光是这个名头,就足以抬高几人的身家,未来夫家少不得高看她们几眼。
宜修看着她们的背影,摇了摇头,嫩是嫩了点,但好好调教、笼络到位,她们未来的夫家和儿女,都会是弘晖的助力,费点心也是值得的。
没过多久,就听见院外传来弘晖的笑声。宜修抬头,就见胤禛扛着弘晖进来,父子俩正对着吉祥话:“阿玛说‘福如东海’!”
“晖儿说‘寿比南山’!”
“阿玛说‘华诞高龄寿比天’!”
“晖儿说‘寿星高照岁岁安’!”
……
宜修忍不住笑了,打趣道:“爷这是把杜工部的《又示宗武》都搬出来了?果然是慈父教幼子,有心了。”
胤禛把弘晖抱下来,得意道:“晖儿聪慧,教什么都学得快!今日早上读了一个时辰《千字文》,中午吃了两块奶糕,下午还帮着教弟弟们抓周,一点都不用人催。”
弘晖从怀里摸出个小巧的翡翠玉佩,踮着脚递给宜修:“额娘,阿玛和我挑的,好看!”
宜修接过玉佩,眼底满是暖意,又故意吃醋:“就给额娘玉佩呀?都没听你叫一声好额娘。”
弘晖连忙扑到她怀里,软软地喊:“好额娘!额娘最好!”
宜修被逗笑了,指了指旁边的脚盆:“今儿忙活了一天,烫泡脚睡得舒坦,要不要跟阿玛一起泡?”
弘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脚,使劲点头:“要!跟阿玛一起!”
泡脚时,弘晖的小脚踩在胤禛的大脚上,晃来晃去,水花四溅,胤禛丝毫不嫌弃,满眼宠溺。
久别重逢,难得体会这般父子温情。
他如今总算是明白老爷子为什么再疑心二哥,可在他们兄弟中最在乎的也是二哥了。
亲自养大的,感情自然不一般!不是不爱别的孩子,可到底自己教养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能看出自己的影子。
伴着清风送来的阵阵凉爽,胤禛跟宜修聊起弘晖的好学:“今儿我练字,他还凑过来模仿,握笔姿势越来越熟了。”
宜修笑着补充:“我练字时他也这样,手短得握不住笔,还非要挥来挥去,费了我好些张梅花玉版笺。”
梅花玉版笺乃是宫廷专用,宜修仗着和太子妃关系好,又有贵妃偏疼,一年才有个五十张,换别人,一张都难得。
“哈哈,孩子还小嘛。”胤禛哈哈笑着,打了个马虎眼,没敢再提练字的事儿。宜修喜书法,要不是他看的牢,自己书房那些梅花玉版笺早被劫了。
弘晖歪着头,突然道:“阿玛额娘,弘晖比春好多了!春总喊屁股疼!”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想起了诚郡王府的闹剧:都说小孩没记性,实际上最是记仇。
弘春天天在三福晋面前喊疼,三福晋本就心疼儿子,又备受妾室追捧,一时间竟然联合府内妾室,把胤祉挤兑得在府外打地铺,别提多惨。
胤禛摸了摸弘晖的脑门,心里暗笑:有你额娘在,我可不敢对你动手。
泡完脚,剪秋过来抱弘晖去扑粉,小家伙还不忘回头喊:“额娘,我不要长小痘痘!丑丑,二伯娘和二伯不喜欢。”
“好。”宜修由衷感激二嫂,把弘晖养的极好,这份人情她一定会还的。
夜色渐深,晚风使人醉,月光洒入增添了淡淡光彩,本该是一室旖旎,宜修伸出右手,似笑非笑:“拿来吧。”
胤禛愣了愣,苦着脸道:“不是刚给了玉佩吗?”
这把家虎,是真要把他的私房榨干才罢休!无奈地从怀里摸出个锦盒,里面装着江南带回来的上等珍珠,是他偷偷留的私房,还是没藏住。
宜修接过锦盒,嘴角勾起笑:“只有这些?爷,非要我去书房搜?”
胤禛看着她的笑脸,彻底认了命,仰天一声长叹,自顾自追忆往昔,“福晋,你以前不这样……”
“不这样?那是怎么样的?别废话,赶紧的!”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