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院的海棠花落在青石砖上,粉白的瓣子沾了点午后的暖意,珺瑶亭亭玉立宜修跟前,手指悄悄绞着浅粉色袄子的衣角,耳尖红得像染了胭脂。
心细记下了四福晋说的每一句,从福成的日常起居到待人处事,再想到方才屏风后瞥见的那道青布长衫身影,声音细得像蚊子哼:“珺瑶……听阿玛、嫡额娘的。”
张佳氏一听这话,眼角的细纹都堆了起来,嘴角压都压不住地往上翘,伸手轻轻拍了拍珺瑶的后背,语气里满是熨帖:“这才是乖孩子。”
庶长女能嫁进佟佳氏,还是贵妃的亲侄子,不仅能抬她这个嫡母的名声,将来丈夫在朝堂上,也多了层佟佳氏的助力,对儿子的前程更是好处多多,这桩婚事,划算!
不远处,江琳正拽着爱新觉罗·如筠(七福晋的表妹,镇国公的孙女)的袖子聊得热闹,如筠穿件月白色衫子,发间别着颗小珍珠,说话温温柔柔的。
江琳眼尖,瞥见张佳氏点头的动作,立马来了精神,拉着如筠就往宜修这边跑,脚步轻快得像只小雀儿。
宜修见两人过来,笑着起身介绍:“江琳,这是察岱大人的长女珺瑶;如筠,好些日子没见,你倒是长开了,越发亭亭玉立了。往后常来府里串门,跟江琳、珺瑶多亲近亲近。”
三个姑娘互相福了福身,江琳性子直,没等旁人开口,就凑到珺瑶耳边,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带着点小得意:“我哥哥可洁身自好了,我们家也不兴抬妾室,我阿玛房里那姨娘,还是我额娘做主抬的侍女呢。嫂嫂,你放心,我哥哥肯定对你好,我阿玛额娘也会疼你的!”
这话一出口,珺瑶的脸瞬间红透了,如含苞待放的粉桃,羞赧之余慌慌张张躲到张佳氏身后,小手攥着嫡母的衣角,小声解释:“额娘,江琳妹妹……”
张佳氏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眉头轻轻蹙了蹙:江琳这孩子,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这要是传出去,倒显得她们家上赶着似的。
纠结了半晌,她才对着珺瑶叹气道:“你啊……这门婚事,是你的福气。”
附近的几位夫人都听见了江琳的话,也懂张佳氏这话里的无奈。
宜修看在眼里,眼底掠过一丝冷意,语气却依旧平淡:“小厨房炖了补气血的银耳羹,江琳,你去替本福晋瞧瞧,好了没?”
江琳愣了愣,没明白宜修为啥突然让她去看汤,却还是乖乖应了声“是”,临走前还朝珺瑶笑了笑,才蹦蹦跳跳地出了院子。
宜修这才转向张佳氏,轻轻拍了拍珺瑶的手背,语气诚恳:“夫人,这桩婚事,于您、于赫舍里氏、于察岱大人,都是有利无害的。我和爷的心思,您也清楚,咱们都盼着太子好。”
张佳氏抬眼,望着宜修的眼神里多了几分郑重:“福晋放心,我们夫妻自然明白此事的轻重,从未敢轻视。”
“那是自然。”宜修摇了摇头,话锋一转,声音放得更柔,“只是本福晋还是要多说一句,我也是庶女出身,知道能遇上您这般不苛责庶女的嫡母,有多难得。”
“珺瑶能在您身边长大,不受委屈,这才是她最大的福气。至于这桩婚事,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珺瑶闻言,眼眶微微发热,抬头朝张佳氏露出个感激的笑。
张佳氏心里一软,攥着帕子的手松了松,缓缓点头:“福晋慈心,这孩子能得您牵线,确实是她的福气。请福晋放心,我和外子定会好好操持这桩婚事,绝不让他们小两口受委屈。”
宜修见状,又拉过稚雅的手,对着张佳氏笑道:“稚雅这孩子,性子文静,模样又周正。过两年她到了年纪,若是夫人愿意,本福晋也想帮着掌掌眼,给她寻个好归宿。”
张佳氏一听这话,眼底的犹豫彻底没了,连忙欠身道谢:“谢福晋!有您这话,我就放心了!”
庶长女的婚事再好,也比不上自个儿嫡女的前程,四福晋肯许诺,才是真的看重她们家,先前那点纠结,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宜修笑眯了眼,心里暗暗点头,这就对了,她促成的婚事,绝不能留半点隐患。
直至未时末,夕阳把雍郡王府的朱漆大门染成了暖红色,宾客们陆续告辞。
宜修和胤禛并肩站在府门前,看着马车一辆辆驶离。
年希尧最先凑过来,一把抱起女儿玉华,另一只手攥着杨氏的手,红着眼眶道:“夫人,这半年多辛苦你了,家里的事……”
话没说完,就被杨氏打断,她也红着眼眶,手里还攥着给年希尧缝的护膝:“知道你在外头不易,回来就好。”
年玉华和年世兰站在旁边,头埋得更低,耳尖都红了:怎么在府门口就诉起苦来了,也不怕人笑话!
镇国公福晋站在不远处,撇了眼身边自家木头似的丈夫,小声嘟囔:“瞧瞧人家年大人,再瞧瞧你,连句软话都不会说!”镇国公瞪着眼摸摸鼻子,没敢反驳。
宜修也瞥了眼身边的胤禛,语气里满是“嫌弃”:“瞧瞧人家!”
胤禛默默别过头,偶斋这小子,故意的吧!就不能回府再跟夫人叙旧?非得在这儿给他上眼药!
察岱和张佳氏携着两个女儿上了马车。张佳氏撩着车帘,低声对察岱道:“四福晋对珺瑶、稚雅都满意,珺瑶和福成……很般配。”
察岱望着车外渐渐远去的王府大门,又看了眼坐在对面、还带着羞涩的珺瑶,以及满脸欢喜的稚雅,抿了抿嘴唇,指节捏得发白。他其实打心底里不情愿:
福成不过是个监生,就算有贵妃姑姑,也配不上他的女儿。
但耳边回响前日胤禛跟他说的那些话,后背还是忍不住冒冷汗。
“察岱,咱们都是二哥的人,得替他多想想。自索额图大人去后,皇阿玛跟前最得力的四个大臣,哪一个是真心向着二哥的?”
“高相是老狐狸,从不站队;李光地靠着老八的人在文坛扬名,跟老八走得近;明珠是保皇党,就算不帮大哥,也绝不会顺二哥的意;佟国维更不用说,是上书房里唯一反对二哥的!”
“你细想想,二哥的处境,有多难?”
察岱先前只想守住赫舍里氏,等着太子跃龙门一家子鸡犬升天,被太子一提点,当即醍醐灌顶:太子的地位竟这般岌岌可危,赫舍里一族必然要全力支持。
胤禛又叹了口气,垂眸道:“我拉下脸面推福成出来,跟你家联姻,就是想缓和二哥和佟国维的矛盾。也让皇阿玛瞧瞧,二哥是有意跟佟佳氏和解的,省得他总抓着往日的纠葛不放。有些话,二哥拉不下脸说,有些事,二哥不好亲自做,咱们做下属的,就得替他解忧,不是么?”
“你如今是赫舍里氏的族长,更得为族人的前程着想。索额图大人去后,赫舍里氏伤了元气,正需要姻亲撑场面,好养精蓄锐。这桩婚事一成,皇阿玛看在眼里,定会对二哥、对赫舍里氏多些念想。你在太常寺少卿的位子上待了两年,也该往上走一步了。”
句句在理,察岱既为太子担忧,又庆幸胤禛始终站在太子这边。
从大阿哥到十三阿哥,唯有四阿哥胤禛明着支持太子,他不能让这份支持断了。
察岱闭了闭眼,缓缓点头,监生出身又如何?为了太子,为了赫舍里氏,别说嫁一个女儿,就是让他自己搭进去,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