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福宫的晨光透过雕窗，宜修捏着块月白绣竹帕子，轻轻擦了擦嘴角，净手后往贵妃身边凑了凑。
帕子上的竹纹随着动作轻晃，语气里裹着点软乎乎的“倒苦水”。
“娘娘，前儿爷收到信，年希尧、察岱他们再过几日就回京了。”
“梅先生好安排，前院腾两间客院当书房就行；年大人和察岱大人各回各家，也不用操心。”
说着，宜修眉梢拧起点无奈，语气掺了几分诙谐，“最头疼的是江南总督那些人托来的少爷们。您是没见，在江南被江福海吓得连筷子都拿不稳，这到了京城，指不定又闹出什么幺蛾子。”
贵妃刚端起奶茶，赤金镶东珠抹额衬得脸色愈发白皙，步摇上的珠串随着动作轻轻晃，闻言手顿在杯耳上，语气里带点长辈的了然，乐呵呵道。
“是那些江南纨绔？老四先前跟我提过一嘴，说他们连下河挖泥都得江福海拿着鞭子撵，软得跟没长骨头似的。”
“可不是嘛！”宜修叹了口气，往贵妃身边又挪了挪，裙摆扫过炕褥上的绣纹。
“在家时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主儿，到了江南被爷逼着修水利，江福海一瞪眼，能吓掉他们半条魂。”
“如今来京城，爷既要管他们学业，还得为他们前程操心。”
这话半真半假，既吐了胤禛的苦水，又悄悄把话头往自己的目的引。
贵妃果然来了兴致，放下奶茶，抬手摩挲着腕间东珠串，珠子碰撞发出细碎的响：“你们想怎么安排？总不能让他们在府里混日子吧？”
“哪能呢！”宜修坐直了些，掰着手指头数，语气里满是妥帖谋划的模样。
“前院开个小私塾，请大儒教他们读书，江福海时不时去‘晃悠’，谁要是敢偷懒，爷亲自抽查，罚他们抄《大清律》！”
“等半年后他们有点长进，再把江南时许的那些小官儿，在京城找个部门塞进去，慢慢熬资历。”
“可眼下缺个能管着他们的人。江福海太凶，一去就吓得他们不敢说话；爷又太严肃，跟他们说不上三句就冷脸；我一个妇人，总不能天天往前院跑。”
“那你们没找些亲近的自家儿郎帮忙？”贵妃追问，眼神里多了点关切。
“别提了！”宜修苦笑着摇头，语气里满是无奈的鲜活，“我弟弟五格和曼度，被富察·福敏按在小黑屋拆八股，拆得脑壳都快秃了，福敏先生还说‘笨鸟先飞，总不能让他们将来连科举的门都摸不着’；”
“云琪下个月要跟完颜家姑娘定亲，家里长辈要么被皇阿玛派去捞钱，要么忙差事，他自己天天对着礼单挠头，昨儿还托剪秋问我‘聘礼里的玉如意该选羊脂玉还是和田玉’，活像个没头苍蝇；”
“最惨的是甘侧福晋她弟弟，好不容易能在爷面前露脸，却在马球场摔了个底朝天，现在还躺在床上哼哼，连端碗都得人喂。”
贵妃被逗得“噗嗤”笑出声，步摇上的珠串晃得叮当响，眼角都染了笑意：“你们这找帮手的运气，合着能喘气的都有事？”
“可不嘛！”宜修趁机往正题上引，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后来我才想起福成表弟！娘娘您想啊，福成表弟性子稳，待人接物又得体，还是咱们自己人。”
“让他出面招待那些纨绔，既能让他们在京城不‘水土不服’，又能盯着他们别偷懒。纨绔们刚从江南来，正怕生呢，福成表弟说话和气，正好能跟他们处熟。”
贵妃眼神里先飘出点犹豫，语气里带点长辈的顾虑：“福成这孩子……打小就实诚，小时候跟着他阿玛来宫里，见了我还会脸红，哪像隆科多家的小子，嘴甜得能抹蜜。”
“就是太老实了，怕他笨手笨脚，帮不上忙还添乱，给老四添麻烦。”
“娘娘您放心！”宜修立刻接话，语气温柔又笃定，“有江福海盯着呢，就算福成表弟想松劲，也松不了啊！”
“再说了，那些纨绔要是敢欺负福成表弟，爷第一个不答应。您忘了，爷最护着自家人了。”
宜修又补了句，语气里满是为佟佳氏着想的真诚：“福成表弟跟着他们，既能学些处事的门道，将来也能有个正经事做，您也能少操心娘家，这多好。”
贵妃望着宜修满脸真诚的模样，又想起多年未见的弟弟和姨娘，终是轻轻点了头，语气里带点释然的感慨。
“你说得对，福成虽平庸，却是个好孩子，不会耍滑头。能入你和老四的眼，是他的福气。”
“往后他要是敢偷懒，你尽管替我敲打，不用给我留面子。”
“娘娘放心！”宜修立刻应下，心里松了口气。
既解决了纨绔的问题，又拉近了和贵妃的关系，顺带把佟佳氏的线缠得更紧，这趟咸福宫没白来。
比起乌雅氏的伪善算计，贵妃的真心相待，更让她感念。
乌雅氏是前世悲剧的导火索，而贵妃会记得她身子弱，特意让小厨房炖燕窝；会把弘晖抱在膝头喂蜜饯；连她随口提的“夜里睡不安稳”，第二天就寻来太医调方子。
“娘娘待我，比亲娘还亲。”宜修这话没掺假，声音软得像浸了温水，连嘴角的笑都比往常真切。
贵妃正捻着颗樱桃，闻言抬眼，眼底满是柔和：“傻孩子，你和弘晖，不就是本宫的亲闺女、亲孙儿么？有你在，本宫既有了能撒娇的姑娘，又有了能逗乐的孙儿，这咸福宫才算真有了暖劲儿。”
“娘娘谬赞了。”宜修笑着低头，耳尖有点红。
在贵妃面前，她不用装着运筹帷幄的四福晋，不用算计谁、提防谁。
倒像回到小时候，姨娘还在时，能窝在怀里撒娇的小姑娘。
“什么谬赞？”贵妃板起脸，却没半点威严，反而带着点嗔怪，“谁对本宫好，本宫心里跟明镜似的。往后无论你和老四要什么、缺什么，只要本宫能办到，必不推辞。”
这话掷地有声，宜修望着贵妃真诚的眼神，重重应了声“嗯”。
又坐了片刻，她才规矩行礼告退，贵妃叮嘱：“路上慢些，让剪秋多扶着。”
宜修刚走，咸福宫的暖劲儿就散了。贵妃端坐着没动，指尖还捏着那颗没送进嘴里的樱桃，笑意慢慢从脸上褪干净，连眼底的柔和都换成了冷厉。
“佟嬷嬷，你说，有个贴心的儿媳，是不是比什么都强？”她的声音平平静静，却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冷。
佟嬷嬷站在一旁，深褐色旗装的领口浆得笔挺，躬身点头，声音沉稳：“娘娘说得是，福晋和弘晖阿哥都是贴心人，咱们该好生护着。”
“护着？”贵妃忽然抬眼，眸子里的温润全没了，只剩下不安和怨毒，“碎玉轩那位要是出来了，怎么护？”
佟嬷嬷身子一僵，上前半步，压着声音问：“娘娘，皇上的意思是，等十四阿哥出宫开府，就放瑾嫔出来……您真要动她？”
“不动她，等着她害宜修和弘晖？”贵妃的声音冷得像冰，指节捏得发白，“本宫从小就认识她，没进宫前还算纯善，如今呢？笑里藏刀，绵里藏针，一颗心全偏在老十四身上！”
“她一出来，定会借着‘玛嬷’的身份找弘晖，一句‘血浓于水’，谁能拦着？”她的语气陡然加重，“弘晖是本宫抱大的，宜修是本宫疼的，谁也别想动他们！”
“可皇上那边……”
“皇上那边自然要顾着。”贵妃打断她，眼神里闪过一丝狠绝，“敏妃能借御膳房让她‘疯魔’一次，咱们就不能让她‘疯魔’到底？一个疯了的宫妃，还能召见皇孙？还能替老十四算计老四？”
佟嬷嬷抬眼，望着贵妃眼底的决绝，重重点头。
当年贵妃和乌雅氏、隆科多一起玩闹，那时几人多要好啊。
如今，在家族、权力和心头人面前，昔日情谊早成了不值一提的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