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修见贵妃絮叨得停不下来,忙端起一杯茶递过去,笑着岔开话题:“娘娘,孩子们特意学了贺寿词,您听听?都是弘晖带头练的,练了好几日呢。”
“哦?”贵妃眼睛一亮,立马停了话头,坐直身子,拢了拢旗装的衣襟,笑道,“好!本宫倒要听听咱们乖孙的心意!”
弘晖第一个站出来,小胸脯一挺,奶声奶气地背:“美美玛嬷最好看,慈眉善目坐中堂。风和日暖增福寿,地久天长体安康!”
嘉珏、淑媛也跟着凑过来,一个喊“玛嬷福如东海”,一个叫“玛嬷寿比南山”,虽断断续续,却格外真诚。
胤禛带着众人走上前,躬身行礼,声音沉稳:“儿臣携福晋乌拉那拉氏、侧福晋甘氏及府中众人,恭贺贵妃娘娘寿辰。特献祥云平安玉、贺寿绣屏及珠宝若干,愿娘娘寿星永享,岁岁今朝!”
贵妃坐在宝座上,看着眼前的景象,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滚落,却笑着连连点头:“好!好!都好!本宫今儿真是高兴!快坐下,都坐下!”
说着睡着,贵妃突然起身,一把抱住胤禛,肩膀不住颤抖:“谢谢老四……安布这辈子,有你和弘晖如此挂念,再没什么遗憾了!”
胤禛被抱得一僵,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他长这么大,从未与贵妃如此亲近过,一时竟有些无措,只能求助地看向宜修。
宜修站在一旁,端着一贯的微笑,眼底却闪过一丝促狭,让你平日里装严肃,这会儿尴尬了?
外头突然传来太监的唱礼声:“惠妃娘娘贺礼——白玉如意一对!”
“宜妃娘娘贺礼——云锦绣寿字屏风一架!”
“……”
贵妃松开胤禛,擦了擦眼泪,又变回了端庄的模样,却只一心哄着孩子们,连送来的贺礼都没瞧一眼。
待听闻弘昭、弘昱等六个孩子要一起办周岁宴,她当即拍板:“让佟嬷嬷去盯着!一定要大办!孩子们的衣裳、玩物,都按最好的来,绝不能委屈了他们!”
胤禛、宜修只能不停点头,寿星最大,哪敢有半分异议。
好不容易熬到宴席开场,两人刚松了口气,就见太监高唱:“皇上驾到——!”
康熙穿着明黄色龙袍,腰系明黄带子,头戴东珠冠,迈着稳健的步伐走进来,身后跟着李德全。
弘晖跑过来抱他大腿,“法法,法法,晖儿好久没见你了。”
康熙搂着孙子,抬眼扫了一圈,目光落在贵妃身上,突然笑道:“今儿是你的生辰,朕也有份礼物给你——即日起,封你为‘宁贵妃’。”
“宁”字一出,室内瞬间静了下来。贵妃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看着康熙,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胤禛、宜修也交换了个眼神,两人脸上的笑意都有些勉强,只觉得这封号来得突然,又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皇法法!”弘晖突然指着贵妃笑道,“玛嬷害羞啦!耳根子都红啦!哈哈哈!”嘉珏、淑媛也跟着起哄,奶声奶气地喊“玛嬷脸红啦”。
康熙被孩子们逗笑了,伸手抱起弘晖,语气也软了下来:“既然是宁贵妃的生辰,朕就陪你用顿膳。”
宁贵妃这才缓过神,强压下心头的复杂,笑着扶康熙坐下:“有皇上陪着,臣妾这生辰,才是最难忘的。”
午膳吃得有些沉闷,胤禛味同嚼蜡,只机械地夹着菜。
待夕阳西斜,宁贵妃站在宫门口,看着一行人出宫的背影,眼神讳莫如深。
雍郡王府的书房里,烛火跳得有些不稳,橘红色的光映在紫檀木书架上,把《资治通鉴》《大清会典》的书脊照得忽明忽暗。
窗外的寒风卷着残菊瓣,“簌簌”落在窗棂上,又被风卷走,胤禛背对着宜修站在窗前,手无意识地抠着窗棂上的缠枝莲雕花,指腹磨得发疼,也没察觉。
宜修端着一盏刚温过的雨前龙井进来,碧色的茶水在白瓷盏里晃出细碎的光,轻手轻脚走到胤禛身侧,声音放得极柔:“爷,先喝口茶暖暖身子吧,外头风大,站久了仔细着凉。”
胤禛没回头,只望着窗外稀疏的寒星,声音沉得像结了冰:“你在宫里笑得那样自在,倒像是真替安布高兴。”
宜修把茶盏递到他面前,烛火映在她眼底,晃出几分了然:“我是替娘娘高兴能得封号,却也替爷忧心——这‘宁’字,哪是荣宠,分明是皇阿玛给佟佳氏套的笼子。”
“裕以安民曰宁,渊衷湛一曰宁,皇阿玛是想让娘娘‘安分’,让佟佳氏‘安分’,更想让爷您……安分。”
胤禛接过茶盏,茶水晃出涟漪,溅在他的袍上,留下一点深色的印子,看着杯底打转的茶叶,自嘲地笑了笑,笑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刺耳。
“安分?安布得了这个封号,往后惠妃、宜妃她们,能让咸福宫得片刻安宁?她们定会借着‘贺寿’‘道喜’的由头,天天往咸福宫跑,明着问安,暗着探底。安”
宜修走到桌边,拿起桌上摊开的《佟氏宗谱》,轻轻划过“隆科多”三个字,烛花“啪”地爆了一声,火星落在谱牒的纸页上,又很快熄灭。“爷,你我都清楚,皇阿玛这是一石三鸟。”
第一,堵佟老夫人的嘴,老夫人想借花甲寿宴求皇上起复隆科多,皇上偏赐个封号,既没驳了母族的面子,又断了佟佳氏求官的念想。
第二,敲醒胤禛,您虽记在孝懿皇后名下,却别想借着佟佳氏的势力往上爬,故意用封号拉开胤禛和佟佳氏的距离。
第三,给太子、胤禔递信号——让他们知道,佟佳氏虽有贵妃撑着,却没实权帮胤禛,胤禛依旧是那个‘没妻族助力’的皇子,逼着他们把胤禛当成眼中钉。
胤禛猛地转过身,烛火照在他脸上,一半亮一半暗,眼底的红血丝格外清晰。
“我现在就像架在火上烤!”胤禛把奏折拍在案上,纸页哗哗作响,“太子把爷当‘磨刀石’,想借爷的手挡老大的风头,要是爷办差出了错,第一个参爷的就是他;老大把爷当‘挡箭牌’,想拉着爷一起对付太子,要是爷不肯,他就会联合老八,在皇阿玛面前说我‘结党营私’!”
窗外的风突然变大,吹得窗棂“吱呀”作响,烛火猛地暗了下去,又很快亮起来。
宜修看着他焦躁的模样,走上前,轻轻替他揉着眉心,“爷,皇阿玛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胤禛闭上眼,任由她揉着眉心,疲惫地靠在椅背上。烛火映在他疲惫的脸上,竟透出几分脆弱。“爷知道。”他的声音低得像呢喃,“可爷不想选,不想当磨刀石,也不想当挡箭牌。爷只想把江南漕运整好,把府里的孩子们养好,可怎么就这么难?”
宜修拿起茶盏,替他续上温热的茶水,水汽袅袅升起,模糊了两人的眉眼。
“爷,难就对了。”她的语气软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眼下只能忍,势弱当以保全自己为上,咱们得顺着皇阿玛的意,先把‘安分’的戏演好。”
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胤禛看着杯中的茶水,沉默了许久,眼底的焦躁淡了些,多了几分隐忍,“明日起,爷就称病,把江南漕运的后续差事交给赵御史,往后朝堂上的事,少掺和,多听多看。”
窗外,寒星依旧稀疏,烛火渐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