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定了周岁宴的事,宜修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巧笑嫣然地抬手覆上胤禛饱经风霜而皲裂的嘴角。
“我的爷,这些日子可是受苦了。”
语气里带着几分关心,眸光透着心疼,下一句却更多是对分寸的考量:“爷,自您改玉牒至今,算来快三年了。”
“为降低旁人对您的猜忌和提防,不对您如今嫡子的身份生恨,您行事一直很低调,可以后……唉,大功也是大忌。”
别看太子和胤禔对弘晖好的跟什么似得,也忧心在外的胤禛,可真在朝堂上对上,打压绝对不手软。
追缴国库欠款时胤禩为什么隐身?除却不想得罪人,就是怕太子和老大联手打压!
“宜修~”胤禛大为感动,反握住宜修玉手,眸光定定道:“还是你知我。小宜,咱们夫妻一心,一切都会迎刃而解。”
清风徐徐,吹起水晶门帘,发出叮咚的清脆声,宜修的心有一刻沉醉,但也只有一瞬。
帝王的承诺,怎么能信呢?哪怕,眼前人此刻还不是帝王!
“爷心有沟壑,早有思虑,我不过是杞人忧天。”
宜修仰起头,波光流转间,让胤禛瞧见了她眸中盛着爱意、崇拜,不免心神荡漾:到底是他的福晋,最是贴心。
“外头的风雨,我一介妇人哪知利害?只是爷,您不在这些日子,贵妃娘娘没少为咱们操心。倒是咱们,还从没去贵妃娘娘跟前贺寿过。到底娘娘养大弘晖费了心力,又替您在御前说话,对我也不错,咱们该有所表示了。”
宜修话锋一转,语气郑重了些:“还有佟佳一族哪儿……因着皇阿玛不喜您和他们走得太近,连郭罗玛法和郭罗玛嬷(佟国维夫妻)的寿辰也没露过脸。”
“小宜……”胤禛瞧着她不免心疼,病刚好就替他各种操心,然而他也只轻轻地这么唤了她的名字,再也没有别的话。
他何尝不知?改玉牒那年,碍于乌雅氏的存在,也怕落个“弃生母、攀高枝”的话柄,他只能借着佟嬷嬷跟贵妃私下往来,直到弘晖出生,才算名正言顺地走动。
这些年,贵妃不仅照拂孩子,还常透些御前的消息,帮他在佟佳氏那边刷了不少好感,于朝堂而言,更是实打实的助力。
但……皇阿玛的猜忌心,二哥审视的目光,令他不是不慎重。
宜修去咸福宫再多次,皇阿玛和二哥都不会提防,他去…政治意图太明显了。
宜修低垂眼眸很好地掩饰了漠然的眼神,皇家的男人当真是事事要为权力让路!
“我病之前就吩咐府里绣工最好的林姑娘,带着几十个女工赶工,绣了幅麻姑献寿挂屏,屏上的仙鹤、祥云都是用金线绣的,亮堂得很;还做了件牡丹红缂丝灵仙祝寿袍,料子是江南新贡的,贴身穿软和;府库里也挑了几十件珍宝,翡翠镯子、东珠串子都有。”
“我还照着皇阿玛平日穿的尺码,做了双鹿皮靴子,内里缝了暖绒,现在穿正好。礼都备齐了,您放心。”
胤禛听着她一桩桩数来,更觉贴心,不由松动了神色,“月底就是安布的生辰,咱们一家子一块进宫贺寿。”
提前和皇阿玛、二哥说一声,甭管如何,安布对他是很挂怀的,也不好让她太失落。
宜修抬眼望向窗外,晨光里浮着细小的尘埃,语气里多了几分谨慎:“你也知道,这段时间外头关于咱们府的流言就没断过,一会儿说你‘江南嗜杀’,一会儿说我‘病中揽权’,咱们行事可得步步小心,半分不能越雷池。不然轻则惹一身骚,重则被人借题发挥,把小事闹大,那才得不偿失。”
“流言?” 胤禛猛地抬头,方才的局促瞬间被戾气取代,眼底掠过一丝冷厉,指节攥得发白,“那群御史倒是清闲,整日就知道捕风捉影!等江南的事了结,爷定要让他们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嘴长在别人身上,你堵得住一时,堵不住一世。” 宜修反倒看得通透,轻轻叹了口气,“前阵子不还传八弟妹‘骄横跋扈’,虐杀有孕侍妾么?流言就跟风吹似的,今儿刮这个,明儿刮那个,你跟他们置气,反倒落了下乘。”
胤禛戾气散了些,又想起方才的疏忽,语气里多了几分愧疚:“是爷不好,往日总想着朝堂上的事,府里这些‘细碎’的活儿,全扔给你一个人。你如今还病着,本该静养,却还要替我操心这些,委屈你了。”
等后日大朝会把江南的尾巴收了,那些弹劾他的御史自会收敛;只宜修这半年,既要操持王府,又要应付妯娌宗室,怕是没少受委屈 —— 想到这儿,他看向宜修的眼神,又软了几分。
宜修面上露出几分 “被安抚” 的欣喜,眸子轻轻颤了颤,仿佛真的被这话暖到了。
心底却一片清明,上一世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上来:男人的好话,听着暖心,却最是不顶用。
若真信了他的 “愧疚”,停下替他筹谋的手,等她没了利用价值,那翻脸的速度,比谁都快。
压下心底的冷意,宜修眸光温和了语气,引向更长远的打算:“爷说的哪里话,咱们是夫妻,本就该相互扶持。其实让您跟皇阿玛提带家眷贺寿,除了给贵妃娘娘挣面子、表孝心,也是为了月底佟老夫人的花甲寿宴打个样儿。”
“佟老夫人的寿宴?” 胤禛愣了愣,眼里满是纳闷,“这两者…… 有什么关联?”
宜修看着他这副 “不开窍” 的模样,没忍住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提点:“皇阿玛先前再怎么暗示您‘别和佟佳氏走太近’,却也没理由拦着您尽孝!您这个外孙连给外祖母过寿都不上心,外头‘寡情’的流言早晚能淹死你我。”
胤禛猛地拍案而起,案上在屋内快步踱着,胸膛剧烈起伏,语气里满是压抑许久的激愤:“佟佳氏是爷的母族!爷亲近自己的外祖母,有何不可?”大哥、二哥几个谁没个能仰仗的母族,到了他这儿,处处受掣肘!
“我去江南替大清整顿漕运、清查亏空,风里来雨里去,结果年底京城动乱,王府被人盯着,皇阿玛却连句维护的话都没有!”
“我也是皇子,凭什么就要受这些委屈?!”
……
宜修坐在一旁,安静地听着,这些话胤禛憋了太久:再如何冷脸寡言,到底他还是个人,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
这几年的温柔小意、细心关怀、同仇敌忾、事事为先的功夫没白费!
胤禛啊,总算是没再把她推出心房,愿意与她倾诉这些心里话。
弘晖既然做了他的世子,将来自然会”名正言顺”继承他的大统!
有自己在,任凭他再起疑心……也不会有任何改变!